第九十九章 掘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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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荐村“两委”主要人选的工作继续进行,一派推选秦黑牛、另一派推选金四眼。可是由于两派谁也不服谁,谁也不让谁,统一不了意见。张铁嘴儿:“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这个村里书记和村主任都缺,村上的事务都瘫痪了。我倒有个两全之策。国家收香港、澳门不实行‘一国两制’吗?咱就来个一村两制,选两村长,以中心道为界限,分道东西而治,可否?”工作组的人憋不住笑,柯组委道:“创意很好,可行不通啊!咱这村子不是收复回来的,不是香港、澳门呐!”姚老美:“应该启用中间派顶些日子,不行的话你们再派人来。”
    于是,从中间派物色党支部书记人选,有多人推荐了黄士魁。工作组找来一谈话,黄士魁啥也不同意,柯组委却很有耐心,反复做他的思想工作。黄士魁:“我都这么大岁数了,不想去操这个心了。驴牵走留个橛子,我没有能力去拔了。”柯组委:“你毕竟还是一名党员,在关键时候,应该为组织上分忧。有什么难题,组织上帮你解决。这样,只是短期过渡,还不成吗?”黄士魁问:“过渡到什么时候?”柯组委:“不会时间太长,最迟一年半载的。”
    实在无法推脱,黄士魁勉强应下:“好吧,只是暂时代理到开春。”接着提出了两个要求,一是搭新班子用中间派对撇子的人。他推荐穆逢时任村委会主任,重新启用公冶平当村会计;二是镇党委尽快外派个有能力的致富带头人,彻底改变这个村的后面貌。工作组答应了他的要求,临时班子刚搭建起来,工作组的同志就撤了。
    杜春桂被送进三姓县医院,检查发现肋骨折了三根,医治了几天非但不见好转,而且愈加严重了。黄耷见母亲气若游丝,怕死在医院不能土葬,就对哥哥黄夺:“咱妈快不行了,就剩这一口气呼搭着,赶紧趁着活气拉回去吧。”于是,忙办理了出院手续,用四轮子把母亲拉回家,只熬了一个多时辰,就眼睁睁地看着老娘咽了气。
    棺材拉回来,索性直接放到村部院子里,一群人把尸体抬去入殓。老憨刚回乡下住,闻讯跟着四亮和来燕前来探看,站在棺材前叨咕:“老长老长啊,没想到你是这么个死法。你你这么大岁数了,上人家凑什么热闹。人家闹有你缸有你碴,值得你一溜神气嘛!你你们姐俩,没就都没了。行,上那边了,就常跟你姐见见面吧。”曲二秧拍着棺材连连叹息:“咳,实话,跟你在一起当搭档还真没当够呢。”见人们越聚越多,黄夺大声放话:“我妈是钱世海害死的,必须让他披麻戴孝,不给赔偿万八千元决不发丧。”黄耷跟着吵嚷,赵丽和曹丹这两个媳妇也闹骂个不停。
    杜春桂死亡以及连日来民怨沸腾,让黄士魁感到事态严重了。他急去黄三怪家催问,见钱老牤也在,道:“你们都知道了吧?大驴老驴把棺材整村部去了,影响太不好了。”问黄三怪,“你姑爷子大海去秦家打砸的事你事先知不知情?”黄三怪现出一脸无辜:“我确实一点儿都不知道,我要知道肯定能拦下。”黄士魁:“大海差一点儿就让黑牛掐死。我跟你过,你们无论咋闹,可就是不许出人命。你看看,不光把我老姨给害了,也把大海自己也害了!闹到出人命这地步,我看你们咋收场!”
    黄三怪连埋怨带数亲家:“大海砸人家,你知道也不拦挡,你是想把事情继续闹大扯吗?你咋这么糊涂呢?咱现在已经倒了台子,咋还不消停呢?”接着开导,“你想没想到,越作事儿就越大,对立面就越多,往后咱在这村还咋待?”钱老牤嘟囔:“我不是憋气嘛!要不然也不会默许大海去修理他们。他们几个驴马烂不就是想讹点钱嘛,要拿多少钱我出。”任多优:“就怕有些事儿光用钱也解决不了问题的!”钱老牤犯了难:“那咋整?我这不也来找你们商量这事儿吗?”任多优:“你俩是亲家,只怕三怪出面也不一定起作用。依我看,让老黄大哥出面,能把事儿压住,那两个驴货平时多少还能听魁子大哥的。”黄三怪:“我虑联了,眼下应急协调,大哥你是最佳人选。你要不去,我真没辙了。”
    黄士魁沉默少许,面有难色地:“实在话,我夹在中间躲还来不及呢,真是不愿意塞这个牙缝子的。”黄三怪:“这我知道,大哥的心情我都理解。这些年咱哥俩走的近便,我有难处你可不能看笑话。只要大哥出面,应该能调解成。”黄士魁拗不过,只好答应去试一试,黄三怪让钱老牤马上把钱准备好,钱老牤嘟囔:“钱可以给,但我得磕碜磕碜他们,告他们私自土葬,不让他们消停。”黄三怪警告:“你可别乱来,别跟死人叫劲。”
    贾佩纶正盘腿窝在炕头拔气儿,沉着没几分血色的白脸子,阴阳怪气地叨咕:“作吧,作的紧,死得快,看你还有啥能耐。”任多优婆婆:“你看你气脉不足,都齁巴成这样了,就别咸炒萝卜淡操心啦!”转头对钱老牤:“我婆婆她现在一阵清醒一阵糊涂的,她的话你别放心上。”黄士魁关心地问:“看她总是捯气儿,不行就到医院看看吧。”任多优:“才从医院回来,肺气肿,老病,也只能在家打打吊瓶了。”
    在村部办公室,黄士魁当起了调停人,劝黄夺黄耷让让步:“别往前赶了,弄大扯了就没法土葬了。”老憨也发话了:“都听你大哥主事,别再惹事了。人死不能复生,让老人顺顺当当入土为安。”秦黑牛:“本来这边是想咬住不放的,要不是姐夫你来,坚决不松口。”经过反复协商,达成赔偿的口头协议,底线是不能少六千元,所有费用都包括在内,可以不要求凶手陪丧,但保留追究刑事责任的权利。贾大胆:“他们那伙挺会找人,这么处理便宜他们了。”秦黑牛:“姐夫,这是给你面子,这边有所让步。老人可以下葬,但对大海的追查还会继续进行。”
    黄士魁给黄三怪过了话,赔偿的钱很快到位。黄士魁、黄四亮等亲友都上前帮着料理丧事,上告派的人都主动帮忙,将杜春桂的棺材用四轮车拉到椅子圈坟地,与老伴黄得贡髌了骨。
    从墓地回来,听见前街响起了声声悲哀的唢呐,原来是黄三怪的母亲贾佩绢亡故了。午时,她一口气没上来,呼通一声从炕边栽倒在地,当黄三怪和任多优去扶时,人已经断了气脉。于是定制棺木,通知亲属,发丧老人。前年,黄三怪操办父亲的丧事时,来者众多,场面隆重。如今,由于已经配,往日风光不再,丧事也显得冷清。
    这一天,葫芦镇的民政干部来到长青村,大腹便便的样子很容易让人猜想是不是个贪官。他站在黄夺黄耷家院子里用油滑的官腔连连发问:“你妈叫杜春桂?”“前些日子过世了吧?”“是土葬的对吧?”黄耷被问得有点儿懵,连连点头称是。民政干部用锃亮的黑皮鞋碾着地皮,弄脏了一片雪窝:“那就对了,赶紧把你家里人都找来,我有重要的事儿跟你们。”
    黄耷把民政干部让到屋里,赶紧打发媳妇曹丹去东屋把大哥大嫂找来。镇民政干部:“有人把你们哥俩告了,你们违反殡葬改革规定,搞了土葬,你们必须在二十四时之内,将死者挖出来,进行火化。”曹丹:“那规定我们都知道,可是你看这村里哪一家死人火化了?啊,感情火化是专门给我们规定的呀!”镇民政干部:“这也怨不得我们,我们也不想多事,更不想难为谁。民不举,官不究,没有举报的,没有县民政局领导指示,谁愿意没卵子找茄子提溜着?”赵丽:“村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谁家死了人,只要交村上一百元钱,就可以偷偷埋喽,啊,是不是差我们没交土葬费呀?”镇民政干部:“过去,我们来过几次,要求实行火化的。由于村领导,实行火化还需要一段宣传教育的时间,也就不了了之了。这次如果不是县民政局领导亲自指示的,我们也不会来下通知。”着,将通知书放到炕上。黄夺:“如果我们不挖出来呢?”镇民政干部:“我劝你们别做傻事儿,抗法没有啥好果子吃。”黄夺:“村支书的母亲也去世了,刚土葬三天,那他们咋不挖出来呢?”镇民政干部:“我不了嘛,民不举,官不究。反正通知送到,你们签字吧。”黄耷只好在回执单上签了字,央问:“能不能给透露透露是谁告的?”曹丹也追问:“是姓钱的吧?”民政干部摇摇头:“这我可不清楚,知道也不敢。”把通知回执单放进公文包,走出屋子时又留下一句话,“你们把谁得罪了还用问别人吗?”
    镇民政干部走后,黄夺黄耷找人到椅子圈将父母的坟刨开,把母亲的棺材再一次拉回了村部院子里。黄三怪闻讯,差点没把鼻子气歪,找到钱老牤训问:“你告土葬这事起根儿我就不同意,也不是没警告过你,可你就是不进盐酱!人家把棺材抠出来放村部了,咋收场吧?”钱老牤:“我就是憋气找邪火,根本没想那么多。”黄三怪:“现在咱这里对土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到万不得已,谁能拿掘坟出气?谁家没老人?谁家不想土葬?你告人家,羞辱人家,事情做这么绝,人家告咱咋办?羞辱咱怎么办?你爹妈是不是不想埋了?人家能罢休吗?你你左一回右一回地惹娄子,还得我给你扑噜平了。”见钱老牤垂头不语,黄三怪不耐烦地:“行了,赶紧拿钱安排吧。”闻嘚瑟:“我们认拿钱,多少?”黄三怪:“多带几千块钱,让亲家母跟我去吧!”
    黄三怪觉得不能左一次右一次去求魁子大哥,只能自己亲自出面了。他硬着头皮,领着闻嘚瑟,直接到村部去找那几个家属,劝他们赶紧火化。黄耷:“他钱世海害死了我妈,现在又让我们火化,都成你们的了?你们要不出火化的所有费用,棺材就放在这儿,你们不能举报吗?看谁吃亏。”黄三怪:“再不济,你妈是我老婶,我能告你们吗?”黄耷:“你是不能告你老婶,可你亲家就不好了,我们都讨到信儿了,谁干的我们心里有数。把我妈打成重伤,病大发死了,拿俩钱觉得憋气了,还反过来告我们,把事情都做绝了。自古就有四大缺德:踹寡妇门,挖绝户坟,吃月子奶,骂哑巴人。这都快入缺大德的行列了。我跟你明白吧,我们不会罢休的。”黄三怪:“别其它的了,就这次得多少钱能消停。”黄耷:“五千。”黄山怪爽快地应承下来:“行,要多少给多少。”完,让闻嘚瑟掏了钱。
    黄耷望着黄三怪和闻嘚瑟离去的背影,把一沓钱在手里掂了掂,念叨:“难道我要少了?咋这么痛快就给了呢?”赵丽:“这不明摆着嘛,他们是怕了。”曹丹也:“就是怕了,怕咱反过来告他们土葬。”黄夺:“这事不可原谅,不能白让他砢碜咱!等着瞧,必须一报还一报,让他也尝尝被羞辱的滋味。”
    真是一波刚平一波又起,黄夺黄耷火化了母亲遗体,到县民政局、广播电视局把黄三怪土葬母亲的事儿也告了。黄三怪闻听此讯,起了满嘴的火泡,不得不把母亲的遗体挖出来火化。
    挖坟这天上午,火葬场的车开到了椅子圈坟地等候,县电视台派出记者全程跟踪采访。黄士魁、黄四亮、曲克穷前来帮忙,回乡下串门儿的老憨也跟着众人到了黄家坟场,黄三怪指着一处新坟让开挖。十几把铁镐纷纷开掘,冻土刨开,黄三怪见了母亲的棺材,不禁悲从中来,掉着眼泪念叨:“妈,儿子不孝,没把事情办好,让您老遭罪了。”老憨叹气埋怨道:“你在位时要是对乡亲们留点情面,对你亲家不纵容,能出这事儿吗?你呀白在村官的位置上干一回,这事儿出得多没面子。不管咋,也算是你自己把自己老妈的坟给掘了,你还算啥人物啊!这是掘一个坟吗,这是破了老黄家的祖坟风水,这往后对老黄家后代能好嘛!”黄士魁忙把养父拉到不远处,劝:“爹,三怪已经够上火了,少两句吧,别火上浇油了。”
    在家里窝囊数日的钱老牤喝完几盅白酒,骑个摩托车出来在午后的村街上兜风,溜着溜着在修配部院前与秦黑牛打了个照面,急刹车卷起一股雪尘,前轮停下时与秦黑牛近在咫尺。钱老牤一碰上对手,气就不打一处来:“你瞅啥?”秦黑牛腰板拔溜直,毫不示弱:“瞅你咋地?”钱老牤横道:“你眼瘸呀?”秦黑牛也怒怼:“你眼斜呀?”对峙的时候,秦黑牛嘴角挂上一丝得意而轻蔑的微笑,钱老牤觉得身心受到极大侮辱,眼也歪了,嘴也斜了,突然趴在了摩托车上。金书山跑过来问:“兄弟兄弟,你咋了?”钱老牤却一动不动,秦黑牛早已收敛了笑容,大声提醒:“他好像脑袋有问题,救人要紧哪!”
    钱老牤被120救护车运送到三姓县人民医院。原来是突发脑出血,内囊出血20毫升。刚清醒过来,就拽住伺候他多日的老伴,用呜噜呜噜的语音吃力地问:“海,回,回来没?”闻嘚瑟:“回来啥?他就是知道你有病了,也不敢上医院来。你安心养你的病吧,就别惦寻他了。”钱老牤长叹一声:“咳!跑,跑多暂,是个头呢?”闻嘚瑟:“早晚都是个事儿,真愁死人了!”
    鉴于穆逢利案件性质严重,影响恶劣,经市委常委会批准,决定给予穆逢利开除公职处理,收缴违法所得,涉嫌犯罪问题移送司法机关处理。四个月后,司徒利被提起公诉。
    金书山和孟令春来闺女的楼房新家串门儿,女婿陪着寻看各个房间。在客厅,孟令春指着窗外欣喜异常:“这楼房可真好,前面多眼亮儿啊。”金书山也:“咋样?还是我有眼光吧,玲跟石头享福了。”梁石头:“进城也好几年了,享福还谈不上,总比农村强多了。不过我还是常想念故乡,经常能梦见过去的场景。大队的摇把子电话、广播喇叭、露天戏台、老神树、大礼堂,生产队的马号、给牲畜铡草的铡刀、压地的磙子、趟地的犁杖,常在梦里出现。”金书山:“你有故乡情结,有时间应该多写写故乡。”接着就向女婿打听穆逢利的消息,梁石头:“我三姑夫判了,有期徒刑七年。”孟令春唏嘘道:“这七年,在笆篱子咋熬呢!等出来,人也废了!”金书山沉吟片刻,道:“不值,不值,一失足成千古恨。”完,总结了一套嗑出来:
    当官要好色,早晚得惹祸。
    当官要贪财,早晚得下台。
    当官喝大酒,早晚死自己手。
    得知穆逢利转到三江第二监狱,梁石头特意找关系去看他。隔着会见室铁栏杆,看见一身囚服剃光了头发的三姑夫从里边的门口被狱警带进来,那一刻他心里五味杂陈,只叫了声“三姑夫”,就潸然泪下,一时不知什么是好。
    穆逢利用戴着手铐的手擦拭眼泪,主动打破了沉默:“石头,记得我曾给你讲过厚黑学吧?”梁石头点头:“记得。”穆逢利:“没想到,这厚黑我是白研究了,这仕途我是白混了,这厚黑反倒把自己害了。这之前我何等风光,有多少人仰颏看我,有多少人围着我身前身后转,如今我得如此下场,都像躲瘟神似的,恨不得离远远的。”梁石头纠正:“不是厚黑把你害了,是贪欲把你害了。”穆逢利:“这个时候你还惦记着我,难得你还有这份心。”
    稍许沉默,梁石头:“我还记得,那年你被推荐上大学,动身的头一天晚上,你去我家跟我爹妈唠嗑,我听你谈笑风生,那时候就羡慕你,想着如果有一天我也能上大学该多好!我还记得,你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回乡下风风光光把村花三姑给接走了。那时候我就想,将来也要像三姑夫一样,混出个名堂来,娶个好媳妇。我还记得,奶奶为了我能有工作,没少给你压力,你当时很无奈。谢谢三姑夫,始终把我脱离农村的事放在了心上,是你的点滴之恩成全了今天的我。”
    穆逢利叹息一声:“曾经有很多人羡慕我,或许他们现在正笑话我呢!咳,这人哪一旦有了外心,就很难拉回来了。给你三姑带个话吧,是我辜负了她,是我对不住她……”忽然问石头现在发展到什么程度了,当听已经是文联副处级干部时,连连:“好啊,好啊。我觉得人活着,最重要的是平安、健康、自由,而不是金钱、地位、女人。可惜,我明白晚了。”梁石头劝慰道:“三姑夫,别灰心,安心服刑,争取减刑,早日回归社会。我在你名下存了点儿钱,若方便就取用……”
    探监结束的时间到了,穆逢利站起来,被带离到通往走廊的门口时,还含泪回望了一眼。
    又是一年老秋,蒿草枯黄,大地呈现出一幅衰败的景象。一只孤雁扑扇着沉重的翅膀吃力追赶南归的雁阵,苍穹下的大片田野因收去了庄稼而显得非常的空旷。障子外的大门街上,被压扁的几枚豆荄好像被宰割的生命遗留的残躯,路边几丛衰草也在不经意间显出了枯黄,偶尔有几只蚂蚱离开衰草没蹦跶多远就扑棱着翅膀了下去。尽管早晚变的凉爽了,而中午还能晒一晒暖阳。与左邻右舍一样,黄士魁和艾育梅也忙着晾干菜了,把黄瓜、茄子、辣椒、豆角、土豆等都切成片或剪成丝晒着。闻大呱嗒神色慌张地跑来,针扎火燎地嚷嚷:“哎妈呀,不好了不好了,黄三怪杆屁朝凉了,他跟崔成贵上镇上回来,吉普车在南官道撞树上了……”听到这个消息,黄士魁和艾育梅都非常吃惊,放下手中的活,匆匆出了院子。
    黄三怪与长发村支书崔成贵开着轿车到葫芦镇上赌博,玩了三天,赢了两万多元。两个人找个酒店痛痛快快大喝一场,然后开着轿车往回返。崔成贵晕晕乎乎驾着车,黄三怪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美嗞嗞地抱着装钱的皮包。疾风阵阵,车轮滚滚,吉普车在砂石公路上狂奔。叶子纷飞如蝶,从车窗外匆匆飘过。突然,从福原岔路口上来一辆农用车,崔成贵急忙一打舵,车飞快地向公路边驶去,刚想踩刹车却来不及了,轿车猛烈地撞在一棵大树上。就在那一瞬间,方向盘狠狠地顶进了崔成贵的胸膛,黄三怪从撞开的车门子里射出,装钱的皮包重重地在砂石路上,十几张百元大钞从开口处散出来,被风旋起,如同抛洒的纸钱。
    有目击者及时报案并通知了亡者家属,黄士魁等人赶来时交警正在勘察现场,只见黄三怪摔扁了头抢破了脸,场面惨不忍睹。带丁连丁呼天呛地,悲哀至极,任多优跪地也哭嚎了几声,算是最后留给死鬼靠山廉价的礼物。
    黄三怪一死,任多优暗暗上火,任多娇唠叨:“你这事儿咋出那么爆呢?短命鬼儿咋都让咱姐们儿贪上了呢?当初真是昏了头了,一心巴火让你给他填了房,本以为让你靠着大树好乘凉,哪成想那死鬼害得你没了依靠。你你呀,这往后可咋整?”任多优:“姐呀,你可别唠叨了,啥咋整?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任多娇:“就是,咱年轻,有本事再靠一个。”任多优:“姐呀,你咋吃一百个豆不嫌乎腥呢?这回,我啥也不信你的了。细想这些年,跟了他都捞着啥了,不过是恩惠。我想好了,我要进城谋生去,啥来钱容易就干啥,就是丢回名誉也得值个儿。”
    几天后,任多优果真一个人跑到城里去了,至于靠啥为生,人们却弄不清楚。过了不久,传来关于任多优的绯闻,一时又成了人们议论的焦点。曲二秧:“听没?多优当了那种姐,专门干特,为了挣钱啥脸面不脸面的都不顾了,啥人都得接,赶上公用的了。”闻大呱嗒眉飞色舞地:“哎妈呀,我那外甥钱世海一喝多了,就偷着和几个哥们儿去按摩店泡姐。有一回,带丁觉景儿,偷偷跟踪到一个旅店,黑丧着脸问前台:‘人呢?都死光了吗?’服务员从走廊跑来:‘没死光,还有我一个。’带丁问:‘钱士海带着个女的开房,在哪屋?’服务员正在犹豫,带丁吓唬道;‘不配合是吧,那我报警。’吓得服务员赶紧把带丁领到一个房间门口,带丁把两人捉奸在床,那女的正巧是多优。”曲二秧问:“真的假的?”闻大呱嗒:“哎妈呀,带丁自己出来的,还能有假!”众人嬉笑起来,联想事件的细节过程,仿佛身临其境一般。“这多优当了马子,只认钱不认人,真是来者不拒呀!”“这都什么事儿呢,这不乱了套嘛。”“这人咋变这样呢?咋这么不值钱呢?就不怕得那个爱死病?”有人更正:“那不是爱死病,是艾滋病,得上那病没个好。”曲二秧:“我听,事后钱世海发现钱包里少了三百元,觉得给多了,就回去找多优往回索要,让多优把钱世海一顿臭骂。”人们七嘴八舌又品评一番,把他俩的为人得一无是处。
    黄士魁当上长青村党支部书记,由于村里历史遗留的矛盾和问题太多,累得身心憔悴,勉强支撑了大半年。他逢人便:“都六十多岁的人了,可不扯这个了,费劲巴力还不讨好。”于是拿定主意,不顾早春天气依然寒冷,去镇党委主动明情况。他嘶嘶哈哈地找到镇党委郎书记办公室,一通倒苦水,那郎书记就劝他:“在坚持一阵子吧,容我们做下一步打算。”黄士魁果决地:“我蜡头不高了,确实吃不消了,一天也不想干了。赶紧琢磨人选吧,让火苗旺的年轻人干吧!”
    长青村一时群龙无首,村民竟然自发实行“一村两制”。情况反映到县委,郑安农觉得事情严重,指示镇党委迅速从最好的村调一个党支部书记,主持长青村的工作。
    这位党支部书记叫戴双培,是转业大兵出身,将他所在的振兴村治理得相当不错。然而在上告派的反对下,派驻戴双培没有成功。第二天,镇党委郎书记又把戴支书送来了。这一次情况更糟,村民在村部前排成人墙喊着口号:“外来的书记我们不要!”“外来的书记滚出去!”
    派驻再次失败。郑安农得知这种情况后,亲自坐着轿车将戴支书送了过来。他:“古人有三顾茅庐,现在是三送支书。党组织给你们送来个好支书,咋?这你们也不要?差啥?如果不是服从组织决定,人家还不愿意来呢?”贾大胆:“谁能保证他能干好?”郑安农:“我能保证。这是老粮台镇所辖村屯最好的支部书记,难道你们连我这个县委书记也不相信吗?”秦黑牛:“那好,就让他试干一阶段,以观后效。”
    尽管冻土尚未化透,往来的车轮还沾着雪尘,但阳坡上的积雪正在消融,村部房檐垂吊的一排短冰溜子滴淌着泪珠似的水滴。郑安农进村部房门的时候,那冰凉的水滴淋他身上。
    他召集全村的党员干部开会,坐在会议室的办公桌前,低头一看,上面有刀刻的字迹,一句是“钱老牤大王八”,还有一句是“黄三怪,我×你妈!”他抬起头来,指点着歪歪扭扭的字迹:“大家看看,这桌子上刻的都是啥,尽管不堪入目,但明了一个问题,明群众对腐败村干部恨到何种程度。村里外债累累,群众叫苦连天,这样的官能当安稳吗?我,绝对不能。喝凉水、花脏钱,到多暂都是病!你能得逞一时,不能得逞一世。你们村那老三位就是反面典型,他们下了台,不能怪上告的群众,官逼民反嘛!”到这儿,台下响起一片雷鸣般的掌声。
    待掌声稀疏下来,郑安农忽然提了个问题:“你们谁知道现在村民最普遍的愿望是什么?”着环顾村民代表,只听交头接耳声嘀咕,却没人站出来回答。金书山犹豫了一下,还是举了手,见郑安农让他讲,便:“我觉得是求富裕、求平安、求公道。”郑安农点点头:“得很对!如果满足不了这些愿望,那就不是合格的村官,就不是合格的基层干部。现在,我把带领你们致富奔康的人派来了,很不容易呀!往后你们就跟他好好干吧!”
    戴双培站起来表态:“我就三层意思。一是对自己提出约法三章。不用村里的车外出办事儿,不为自己私立食堂,不在村里报销上下班的费用。试用期一过,就把家搬来。二是请党员干部向我看齐。做到平凡工作干在前,脏活累活抢在前,危险时刻冲在前,村民困难帮在前,思想工作做在前,荣誉待遇让在前。三是公正、公平、公开地处理村务。实行财务公开,对村里的经济往来每季一公布;注重民主议事,杜绝一个人了算的‘家长’作风;实行公平竞争,通过民主表决选用村级工作人员。总之,一切依靠群众,一切为了群众……”掌声再次响起来,如同潮水滚滚涌起,持续了很久。
    这天傍晚,夜色初来,长青村部办公室里已经掌灯了,不时传出热烈的讨论声。一起现在农村的现实,姚老美就按耐不住评论:“人没钱时,精神头儿挺好;人有钱了,精气神倒不足了。现在,群众的心散了,事儿也就更难管了,矛盾越来越多,好事儿越来越少了。”
    “这话的对!”听到这声夸赞,人们不约而同地看向屋门半开的门口,新任支书戴双培走了进来,到了办公桌前,动了动椅子,面向大家坐下来。村委会主任穆逢时:“党员和群众代表到齐,本主任宣布,现在可以开会了。”戴支书:“今天咱开个座谈会,务务虚,讨论讨论长青村的发展问题。希望大家踊跃发言,我先我的观点。社会发展的机遇期,往往是各种矛盾的凸显期。当前,一些村屯上访成风,告状成群,有些矛盾还相当尖锐,而有的村屯却连续二十几年无上访,难道就真的没有一点矛盾?不是的。因为先进村的党员干部善于用‘金钥匙’破解难题化解矛盾,百姓自然就会心平气顺安居乐业。”
    贾大胆高声亮嗓地问:“那这金钥匙到底是啥呢?”戴支书:“支书是‘一号服务员’,党员是‘110’,村民有大事情,只要通知一声,党员立马就到,‘离心人’变成‘贴心人’。”姚老美嘿嘿一笑:“我觉得这‘钥匙’就掐在党员干部手里,就看怎么用了。用好了就是金色的,用不好就是一片废铁。”戴支书:“这话得太对了。现在政策好了,你是打井铺路哇,还是修房建库哇,你是架桥栽树哇,还是养牛育兔哇,各显其能的时候到了,就等着甩开膀子奔富路了。”
    讨论十分热烈,大家精神振奋,决心改变后的现状,讨论到深夜,发展思路逐渐明了。
    后半夜,秦黑牛家的窗子被人敲响,传来黄耷的声音:“黑牛哥,醒醒,醒醒。”黑牛翻身坐起:“老驴,发生了啥事?”黄耷:“我在闻家看牌,有人看见钱世海偷偷回来了,看完他爹跑他爷家去了。咱一定要讨还血债,让他伏法。”秦黑牛:“咱不能鲁莽行事儿,也绝不能让他脱逃。咱先召集人把他控制住,然后通知镇派出所。”秦黑牛穿好衣服出了屋门,媳妇也随后跟了出来,同黄耷一起召集人把钱大算盘家房前屋后都围住了。
    拂晓时分,一辆桑塔纳警车开进村里,在中心街十字道口停下,几个持枪干警从车上下来,在戴书记等人的引导下,像猎豹一样迅速跑进了钱大算盘家院子,动作敏捷地影在正房房门两侧。戴书记去叫门,房门一开,干警立即冲了进去,将被窝里的钱世海控制住并戴上了手铐。钱世海没做任何反抗,被推搡着塞进了警车。钱大算盘拄着榆木拐棍儿,跌跌撞撞地追了几步,眼睁睁地看着警车把他的宝贝孙子带走了。
    此时,天边昏暗深沉的薄雾里渡出一抹鱼肚白,太阳从地平线下探出头来。一只金红色的大公鸡站在街道边丘一样的柴禾垛上迎着微微的春风引颈高歌,继而引起全村的雄鸡们都精神抖擞起来,那一声声报晓的啼鸣此起彼伏,很快就连成了一片。
    太阳缓缓升起,新的一天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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