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巫族猎场

    晨光中的永冻荒原，像一块被冻住的巨大画布。
    姬北辰一行人踩着齐膝深的积雪往前走，每走一步都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在死寂的冰原上格外刺耳。身后是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但很快就被呼啸的风雪抹平，像是从未有人经过。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化。
    不再是纯粹的白，开始出现暗红色的、褐色的、灰黑色的，斑斑驳驳地洒在雪地上。
    那是血。
    已经冻成冰晶的血，混杂着破碎的骨渣和皮毛。
    越往前走，这种“色彩”越密集。直到他们翻过一道冰丘，眼前豁然开朗——
    那是一片延绵数十里的“骸骨平原”。
    成千上万的巨兽骸骨堆积如山，有的完整如山，有的碎成遍地残渣。有长着三根犄角的冰原猛犸，有翼展十几丈的寒霜巨鹰，还有更多根本叫不出名字的古怪生物。它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死状凄惨——不是被蛮力撕碎，就是被钝器砸烂。
    骸骨之间，散着简陋的石斧、骨矛，还有用兽皮缝制的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巫族猎场。”白山客压低声音，语气里透着敬畏，“他们在这里狩猎、训练、祭祀。看到那些旗子了吗？每个图案代表一个部，刑天部、夸父部、共工部……北俱芦洲现存的所有巫族部，都在这里有地盘。”
    云渺儿盯着那些骸骨，轻声问：“他们……吃这么多？”
    “不全是吃的。”白山客摇头，“巫族修炼靠的是‘血气’和‘战意’。猎杀强大生物，吸收它们的血气精华，能在战斗中磨砺战意。这些骸骨，是他们修炼的‘耗材’。”
    正着，远处传来沉闷的鼓声。
    咚——咚——咚——
    不是乐器发出的声音，更像是用重物敲击巨兽头骨的声音，原始、粗犷、带着一种直击心脏的压迫感。
    随着鼓声，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队人影。
    他们越来越近，身影在风雪中逐渐清晰。
    十二个人。
    不，已经不能简单用“人”来形容了。
    他们平均身高三丈，也就是接近十米，站在那里像一栋栋移动的楼。皮肤是青灰色，布满岩石般的纹理和伤疤。身上只裹着简单的兽皮，裸露的肌肉虬结如老树根，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像是有岩浆在皮下流动。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们的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浑浊的黄色，像是被砂石磨过的琥珀。
    为首的巫族战士只有一只眼，另一只眼的位置是个深深的窟窿，边缘还有烧灼的痕迹。他肩上扛着一柄巨大的骨斧，斧刃是用某种巨兽的肋骨打磨而成，上面沾满了黑褐色的污垢。
    十二人呈扇形散开，堵住了姬北辰等人的去路。
    独眼巫族把骨斧往地上一杵，“轰”地一声，冰面裂开蛛网般的缝隙。
    “外来者。”他的声音像两块石头在摩擦，“报上名，清来意。然后——”
    他咧嘴笑了，露出满口黄牙：“按规矩办。”
    姬北辰上前一步，拱手：“我等乃巡天殿使者，奉道祖法旨，前来北俱芦洲探查裂缝异动，并无恶意。”
    “巡天殿？”独眼巫族歪了歪头，似乎在想这个名词的意思。三息后，他摇头：“没听过。”
    他身后的一个年轻巫族战士声：“岩山大哥，好像是人族新搞的什么衙门……”
    “闭嘴。”岩山瞪了同伴一眼，重新看向姬北辰，“我不管你们是什么殿，这里是巫族猎场。入猎场者，只有两条路——”
    他伸出两根胡萝卜粗的手指：“一，打趴我们，过去。二，被我们打趴，留下当‘猎物’。”
    他把“猎物”两个字咬得很重，眼神在五人身上扫过，像是在评估哪块肉更嫩。
    赵公明皱眉：“阁下，我们真是有要事……”
    话没完，岩山突然动了。
    不是攻击，而是从腰间解下一柄一号的骨斧随手扔了过来，相对他的体型来一号，对姬北辰来依然是把双手大斧。
    骨斧在空中旋转，带起呼啸的风声，最后“哐”一声插在姬北辰脚前三尺的冰面上。
    斧柄还在微微震颤。
    “接住斧头，就算接受挑战。”岩山抱臂而立，独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赢了我，你们可以过去。输了……就留在这，当明天的早餐。”
    姬北辰低头看着骨斧。
    斧柄是用某种巨兽的脊椎骨打磨而成，表面布满细密的骨刺，握上去肯定扎手。斧刃则是一块弯曲的肩胛骨，边缘被刻意打磨出锯齿状的豁口，这种设计不是为了砍，是为了撕。
    他伸手，握住了斧柄。
    入手瞬间，心里一沉。
    这斧头……重得离谱。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重，是它自带一种“镇压”属性。握住它的时候，姬北辰感觉周围的灵气流动都变慢了，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压住。
    太初灵光传来信息：
    【物品分析：巫族战斧·‘碎岳’】
    【材质：远古猛犸王脊椎骨+肩胛骨】
    【特性：血气共鸣·镇压领域】
    【使用建议：非巫族使用将承受30%额外负重·且无法激活血气共鸣】
    “有意思。”姬北辰握紧斧柄，混沌道韵在体内流转，抵消了那股镇压感。
    他抬头看向岩山：“谁上？”
    赵公明想上前，却被云霄轻轻拉住：“巫族崇尚肉身搏杀，用道法会被他们视为‘取巧’，赢了也得不到尊重。姬殿主，你上。”
    姬北辰点头，他其实也看出来了。
    这十二个巫族战士，身上没有任何灵力波动，但他们站在那里，周围的空气都在微微扭曲，那是纯粹的气血之力外溢造成的现象。
    巫族不修法力，只炼肉身。他们的力量来源于血脉、食物、还有战斗。
    “好。”姬北辰提着骨斧，走到空地中央。
    岩山咧嘴笑了，也从背后抽出一柄更大的骨斧，比姬北辰手里这柄大两倍，斧刃上还镶嵌着几颗闪烁的兽晶。
    “子，有胆。”他活动了一下脖子，发出“嘎巴嘎巴”的脆响，“我叫岩山，刑天部第三狩猎队队长。报上你的名字，我会记住被我打趴的对手。”
    “姬北辰。”
    话音，岩山动了。
    没有花哨的招式，没有试探性的攻击，就是最简单、最直接的一记劈砍。
    但这一劈，快得离谱。
    三丈高的身躯，配合那柄门板大的骨斧，带起的风压直接把地面的积雪吹飞，露出下面冻硬的黑色冰层。
    斧刃未至，劲风已经刮得姬北辰脸皮生疼。
    他不敢硬接，脚下星光一闪，施展“星移步”向侧面滑开三步。
    轰！
    骨斧砸在地上，冰层炸开一个直径三丈的大坑，碎冰四溅。
    “躲？”岩山独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在猎场，躲闪是懦夫的行为！”
    他根本不收斧，借着砸地的反震力，手腕一拧，斧刃横着扫向姬北辰腰间。
    这一扫覆盖了方圆五丈，封死了所有闪避空间。
    姬北辰眼神一凝。
    既然躲不了，那就不躲。
    他双手握住骨斧，混沌道韵在体内分成三股，一股强化双臂力量，一股稳定下盘，一股注入斧身。
    然后，迎着岩山的横扫，同样一斧劈出！
    不是格挡，是对劈。
    锵——
    两柄骨斧在空中对撞，爆发出金石交击的巨响。
    姬北辰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座山撞上了，虎口崩裂，鲜血顺着斧柄流淌。整个人被震得向后滑出十丈，在冰面上犁出两道深深的沟壑。
    但他站稳了。
    岩山也后退了一步，独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好力气。”他舔了舔嘴唇，“但还不够！”
    接下来的战斗，完全是一场暴力美学的展示。
    岩山的每一斧都势大力沉，带着开山裂石的威势。姬北辰一开始完全处于下风，只能凭借身法周旋，偶尔硬接一斧，都会被震得气血翻腾。
    但他没有慌乱。
    太初灵光在高速运转，分析着岩山的每一个动作：
    【战斗模式分析：目标采用‘七式循环’战法】
    【第一式：劈（力量爆发）】
    【第二式：扫（范围压制）】
    【第三式：撩（破防突进）】
    【第四式：砸（控制击倒）】
    【第五式：拖（持续施压）】
    【第六式：旋（范围清场）】
    【第七式：蓄（力量积蓄）】
    【发现规律：每七式循环结束，第七式‘蓄’完成后会有0.1息的力量空档期】
    0.1息。
    对普通人来，就是一眨眼的十分之一。
    但对姬北辰来，够了。
    战斗进入第七轮循环。
    岩山再次施展第七式“蓄”，他将骨斧高举过头，周身血气沸腾，肌肉膨胀，正在积蓄下一次爆发的力量。
    就是现在！
    姬北辰没有像前六次那样后撤，反而向前猛冲！
    他放弃了所有防御，将混沌道韵全部注入双腿，速度暴涨三倍，化作一道灰影直扑岩山怀中。
    岩山显然没料到这一手，积蓄力量的动作出现了一丝滞涩。
    就是这一丝滞涩，让姬北辰抓住了机会。
    他冲到岩山身前，不是用斧头攻击——在对方蓄力状态下，硬碰硬是找死。
    而是做了个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动作——
    他丢掉骨斧，双手抓住岩山持斧的右手手腕，然后身体后仰，双脚蹬在岩山腹部，借着他前冲的惯性，一个标准的过肩摔！
    三丈高的巨人，被一个“不点”摔了出去。
    轰隆隆——
    岩山庞大的身躯砸在冰面上，震得整个骸骨平原都在颤抖。他手里的骨斧脱手飞出，旋转着插进远处的冰丘，只剩斧柄露在外面。
    全场死寂。
    剩下的十一个巫族战士瞪大眼睛，嘴巴张得能塞进拳头。
    赵公明等人也愣住了。
    云渺儿喃喃道：“他……他用凡俗武技？”
    “不。”白山客眼神复杂，“他用的是最朴素的‘力’的运用——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但这需要对时机、角度、力量把控到极致……这子，战斗天赋高得吓人。”
    冰坑里，岩山挣扎着爬起来。
    他没有愤怒，反而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好！好一个过肩摔！老子一百年没被人摔过了！”
    他拍了拍身上的冰渣，走到姬北辰面前，伸出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了拍姬北辰的肩膀，拍得姬北辰一个踉跄。
    “你，够格！”岩山独眼中满是欣赏，“按规矩，你们可以过去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前面是我们‘刑天部’的狩猎祭，大巫刑天亲自坐镇。你们想从猎场穿过去，得让他点头。”
    “大巫刑天？”姬北辰心里一动。
    那可是上古时期就和黄帝争锋的猛人，虽然眼前这个应该不是本尊，本尊早就陨了，但能被冠以“刑天”之名的，绝对也是巫族顶尖战力。
    “能带我们去见见吗？”姬北辰问。
    岩山想了想，点头：“可以。但提醒你们，刑天大人脾气不好，最讨厌啰嗦。见到他，有话直，别绕弯子。”
    他转身对同伴吼道：“收队！带客人回大营！”
    刑天部大营建在一座巨大的猛犸头骨里。
    准确，是把一整头远古猛犸王的头骨掏空，在里面搭建了帐篷、篝火、还有各种粗糙的武器架。头骨外墙上涂满了暗红色的图腾，描绘着狩猎、战斗、祭祀的场景。
    此刻，大营中央的篝火烧得正旺。
    数百名巫族战士围坐四周，手里拿着大块的烤肉，边吃边吼着听不懂的战歌。篝火上架着半只冰原牦牛，油脂滴火中，发出“滋滋”的声响，香气混合着血腥味，弥漫在整个空间。
    而在篝火正对面，坐着一个“人”。
    之所以打引号，是因为那根本不能算完整的人。
    他身高五丈，赤裸的上身肌肉如同铜浇铁铸，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疤。最诡异的是他没有头。
    脖颈处是平整的断口，覆盖着一层厚厚的血痂。而他的“脸”，长在胸口，以双乳为目，以肚脐为口，此刻那张嘴正在大口咀嚼着一条烤兽腿。
    大巫刑天。
    即使只是安静地坐着，他身上散发出的威压也让周围的空气变得粘稠。姬北辰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有些困难，像是被扔进了深海。
    岩山走到刑天面前，单膝跪地：“大人，有外来者求见。他们接了挑战，赢了。”
    刑天“肚脐嘴”停止咀嚼，那双“乳目”转向姬北辰等人。
    目光扫过的瞬间，姬北辰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扔在冰天雪地里，所有的秘密都无所遁形。
    三息后，刑天开口，声音直接从腹部发出，低沉如闷雷：
    “有意思的子。你身上……有‘老朋友’的气息。”
    他指的是终结道韵。
    巫族祖巫中，有几位掌控着类似的“毁灭”“终结”权柄，刑天对这种气息很熟悉。
    “晚辈姬北辰，见过刑天前辈。”姬北辰躬身行礼。
    刑天摆摆手：“虚礼就免了。吧，来北俱芦洲干什么？别只是路过，这片绝地，没谁会路过。”
    姬北辰直起身，坦然道：“为裂缝而来。裂缝在扩大，归客在涌出，若不处理，整个北俱芦洲都会沦陷。”
    “然后呢？”刑天撕下一块肉扔进嘴里，“你们人族不是一向觉得北俱芦洲是蛮荒之地，毁了就毁了吗？”
    “此一时彼一时。”姬北辰摇头，“裂缝背后连着永闇，永闇可不管这里是蛮荒还是繁华。如果北俱芦洲失守，永闇侵蚀会以此为跳板，蔓延到整个洪荒。”
    刑天沉默了片刻。
    篝火噼啪作响，周围的巫族战士都停下了吃喝，看向这边。
    “你得对。”刑天最终道，“但这是我们巫族的事。你们人族，掺和什么？”
    “因为我们需要合作。”姬北辰直视刑天那双“乳目”，“巫族擅长近战、血祭、肉身搏杀，但不擅长净化、封印、阵法构建。而这些，是我们擅长的。”
    他顿了顿：“更重要的是裂缝附近，有你们解决不了的麻烦。”
    刑天的肚脐嘴抿紧了。
    “冰凰。”他吐出两个字。
    “对。”姬北辰点头，“来时的路上，岩山兄弟告诉我，冰凰三年前突然发狂，冰封万里，巫族损失惨重。而冰凰巢穴，正好在通往裂缝的必经之路上。”
    刑天缓缓站起来。
    五丈高的身躯像一座山，投下的阴影笼罩了半个大营。
    “子，你很会抓重点。”他走到姬北辰面前，低头俯视，“冰凰确实是个麻烦。它疯了后，专吃有‘星辰味’的东西——而你身上那味，特别浓。”
    姬北辰心里一紧。
    “所以，”刑天继续道，“帮我个忙。去冰凰巢穴，解决那个麻烦。如果成功，我允你们通行，甚至可以谈合作。如果失败……”
    他咧嘴笑了，露出满口森白的牙齿：“那就当给冰凰加个餐。”
    姬北辰没有立刻回答。
    他看向云渺儿，后者微微点头，这是早就预料到的情况。
    “可以。”姬北辰道，“但我们需要关于冰凰的一切情报，还有巢穴的地形、危险点、以及……它为什么发狂。”
    刑天拍了拍手。
    一个穿着兽皮的老巫走出来，手里捧着一卷粗糙的皮质地图。
    “这是三百年来，我们用十七条命换来的情报。”老巫将地图展开，上面用血画满了标记，“冰凰巢穴在‘霜泣峡谷’深处，那里温度低到能冻结灵魂。冰凰本身是上古神兽，原本温和，但三年前突然性情大变……”
    老巫讲述着，姬北辰认真听着。
    太初灵光在默默记录、分析、整合。
    而他没有注意到，刑天那双“乳目”深处，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虑。
    那忧虑，不仅仅是为了冰凰。
    离开大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岩山送他们到猎场边缘，临别前，他压低声音对姬北辰：“子，心点。刑天大人没的是冰凰疯了后，不仅吃有星辰味的东西，还会复制猎物的能力。”
    “复制？”姬北辰一怔。
    “对。”岩山点头，“三年前，我们有个兄弟被冰凰吞了，那兄弟天生神力。三个月后，冰凰一翅膀拍碎了一座冰山——用的正是那兄弟的发力技巧。”
    姬北辰心头一沉。
    如果冰凰真有这种能力，那它现在……
    “所以，”岩山拍了拍他的肩，“速战速决。别让它尝到你的味道太久。”
    完，他转身走回大营，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
    姬北辰等人继续上路，朝着霜泣峡谷的方向。
    走出一段距离后，云渺儿突然停下脚步。
    她蹲下身，用手拂开地面的积雪，露出下面的冰层。冰层不是平的，而是有规律地起伏，像是一道道刻痕。
    “北辰，你来看。”她轻声道。
    姬北辰走过去，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
    那些“刻痕”不是自然形成的。
    它们纵横交错，构成一个庞大而复杂的图案，虽然残缺不全，但依然能看出，那是阵法的一部分。
    “这是……”赵公明也凑过来，皱眉道，“阵纹？”
    “不止。”云渺儿站起身，望向远方，“你们没发现吗？从我们进入北俱芦洲开始，一路上冰丘的分布、风雪的流向、甚至那些骸骨堆积的位置……”
    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
    “整个北俱芦洲，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巨型封印大阵。”
    话音，所有人都愣住了。
    只有风雪还在呼啸，像是一首无声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