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君臣合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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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陆的夜空清爽干净。
    繁星点点下,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
    海边,大队打完马球的吐蕃子弟正在烤火治肉。
    反斜陂上放着大片马和骆驼。
    不知何故,骆驼踌躇不定。几个奴隶上去安抚,牲畜群反而更闹腾,左顾右盼,东跑西跑,像闻到了雌性气息的种马,又像在嗅什么。
    “该死的宁更!拉下去,砍了!”一个穿金戴银的年轻红脸吐蕃子弟砸去石块,破口大骂。
    几个侍卫便拔出刀,上陂逮人。
    这一去,便一去不回。吃了两茶肉,陂外头也没点动静。
    暮色笼盖的衰黄草原上除了骚动的牲口,只余呼啸的夜风和蔚蓝大海的潮汐。
    “遭瘟神了!”红脸吐蕃起身张望,冲着不远处站岗的侍卫厉声大喝:“人呢!”
    话音未,他揉了揉眼睛,声线骤然慌乱:“人呢?”
    一众男女子弟纷纷放下餐具,举目观察,有些机灵的已经往马场跑。
    “啊!!”火光猛地大作,映红半边天。刺耳的凄厉尖嚎此起彼伏,从陂后头顺着风声遥遥传来。
    “布豪!仇家来撩!”一名吐蕃女子面如土色,飞奔向马场。
    “咚咚咚咚………”惊雷般的蹄声响起,放在边上陂外的牛羊骆驼突然就像被施了咒术,一窝蜂的发了狂朝陂下,朝海边方向,大队大队的倾泻。
    旅游过吗?蒙古人的马戏看过吗?就是那个阵势,一模一样。
    “唉哟!”这下可好,当场就有好多仆从被撞飞,被踏烂。
    “他娘的,不省得是哪家,趁俺们吃饭下手!”红脸吐蕃骂骂咧咧,惊恐地躲避着牲口群:“肯定是白利部,搞偷袭,俺肏他个毛的!”
    他手指甩动,跑到马场,刚要上马,陂顶上忽然出现了一尊。
    未修鬃毛的暴躁大马,黄披背,野猪皮马甲。马肚边挂着箭袋和弓、剑、鞭子、水囊。马上是红抹额,蓝衣,黑色铁甲,血马槊。这样一尊骑士,站在那里,居高临下观察着他。
    “咚咚咚咚………”心跳般的马蹄声中。
    一骑,两骑,三骑………
    成百上千的骑士汇聚成一条线,黑压压的,举着火把。
    伴随着嘻嘻哈哈的哄笑声,几个大嗓门懒洋洋地喊:“别跑了!在你们吃肉的时候,你们的老冤家白利部,林对部,还有你外头那些侍卫,奴隶,牧民,都已经让俺们收拾干净了!”
    “唐……唐人?”红脸吐蕃跌坐在地,尿了一裤裆。
    东边,光秃秃的嶙峋山脊下,几个军官按马而立,对着山下嘀嘀咕咕。在他们两侧,密密麻麻的步卒连滚带爬,泥石流一般涌下山。
    “嗖嗖嗖!”乱箭蔽空,草上惨叫连连。
    畜生人口,被射得抱头鼠窜。
    “唐人!俺跟你们拼辣!”眼看跑不掉,红脸吐蕃狠狠一夹马腹,带着侍卫举刀迎敌:“跟俺冲啊!”
    但实力未免太差。
    山坡飞也似的冲下七八骑,只一个回合,他还没摸到对方,便被捅了透心凉。
    好痛………
    侍卫们也鲜血飞溅。
    被扫马未死的,只是跪地磕头,口呼“耶耶!耶耶!”
    场中其他幸存的吐蕃子弟抱团取暖,领着侍卫奴隶朝西边突围。
    但来袭的唐军十分狡猾,早就在这边也派了一队。
    “杀!”军兵三面合围。
    吐蕃子弟一哄而散,几个吓急眼的女子,居然往海里拨马:“唐人皆是流氓,色中恶鬼!”
    “嗖嗖嗖!”掠过的骑卒一波箭簇射出,头也不回,收弓就走。
    海滩上,吐蕃女子们娇躯向前,坠大海。
    汹涌的海面浮起朵朵血花和缕缕头发,转眼也就没了画面。
    “拿来吧你!!”
    轻俯身,快抓手!
    大爪子一搂,一名逃命的吐蕃女子直接被搂到马背上一屁股坐下。
    “哈哈哈!”武士叼着刀,两耳巴子打下,顶着眼冒金星的女子后背就开始搓胸膛,剥衣裳。
    “滚开!这财宝是俺的,这人是俺杀得!”乱哄哄的军马扫过草原。
    敌还未杀完,便已自相拳头相向,争抢起财货子女:“都将们,节度们,大将军们,给弟留个活口婆娘啊!冰冷的也搞了几个了,没劲呐!”
    “一帮贱丕!”军官们咬牙咒骂,骑着马拿鞭子抽,拿刀背打,让这些杀材维持纪律:“列阵,列阵!”
    “入你娘的!”不知哪里飞来一块石头,打在军官脑袋上。
    “谁打的?!”军官扶着头盔,四下回顾。
    沿海西蹿的吐蕃男女回头张望,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
    呼。
    果然是货真价实的唐军。
    剽掠之患,甚于寇盗!
    一行人跑回这边的驻地帐篷,刚钻进去拾掇兵甲,组织反击,“哗啦啦”的乱响就在耳边响个不停。
    “吼吼吼,一二——三!走你!”棚顶直接被掀翻,几根矛头架在头顶,来回乱扎。
    羊毛牛皮树枝灰尘满地鸡毛地撒下。
    “这里也有唐儿?!!”绝望的哭腔响起。
    “怎么的?”
    “杂种来得关中扫荡,俺就来不得?”
    “噗!”
    “休得呱噪,砍光!烧光!”
    长矛围着棚子乱捅,几个吐蕃子弟无法躲避,被刺成碎片。
    “轰!”火把轻轻往里一丢,熊熊烈火窜起。
    骑兵在远处驰骋。
    篷区里到处都是蹲草丛的军人,蹲房顶的军人,乱窜的军人。
    更远处,震天响的喊杀声、咒骂声和嬉笑声迅速逼近,还有源源不断的生力军赶来。
    篷区乱成一锅粥,吐蕃人被砍得魂不附体,只是硬着头皮往山上跑。
    奴隶们哇哇大哭,跪得到处都是,只是顿首求饶。
    “叮叮当当!”的剁骂交击里,肉沫子溅得围成一群的军兵鼻里嘴里眼里头发上。钢刀乱斩,又是一地通红肉酱。
    “杀!”军队再次汇为洪流。
    双手握把,钢刀贴脸一竖,长矛齐刷刷向前一指:“吼吼吼!”
    “天也!”残存的千余吐蕃亡魂大冒,作鸟兽散。
    往海里跑的。
    跑沙滩的。
    爬山的。
    装死的。
    ………
    “等你多时了!!”草坡上,草丛里,一顶幞头翻身暴起,一刀劈在爬陂逃命的吐蕃贵族脸上。
    贵族尖叫着仰头倒去。
    “别怕!”武夫一个箭步冲去,伸手一揽,将其轻轻接在怀里:“俺是王师,下手痛快!绝不折磨人。”
    “朱代击毙一个,一个甚么?”
    “是节儿吗?”
    “认不得,看模样,算作十将一级。”
    “他娘的,猫了半天,让姓朱的抢了人头。”几名军兵指指戳戳,一脸晦气,回望了朱代几眼,扑下山坡,加入大军追了起来。
    “嗡嘛呢叭咪吽………”朱代掐了个手势,抚摸着贵族额头,一刀砍下。
    贵族毙命。
    朱代抱着人头,坐在草陂上,俯瞰着夜色下的怒海,火光冲天的篷区,腥气弥漫的草原。
    真美呀。
    吐蕃人高傲的头颅被圣唐铁腕死死摁在水中!
    “彩!看汝曹杀贼,直如狼扑羊崽。”摧毁战已经结束,除了追剿余众,各人已经打扫起战场。
    军官走上山陂,看着朱代怀里的头颅,拍手赞叹。
    “谭都头过奖。”朱代起身,叉手笑道:“偷袭蹲人,不甚武。”
    “这杂种些不经打,胆子也得吓人,想找他们硬干没戏,可不得猫手猫脚?”什么谭都头,其实就是个队官,他摇摇头:“走吧,今日又破一族,斩首三千级,安家族算是废了。从秦州逃到这里,以为跑得了?哼哼”
    “二三子!”他招呼部下集合,准备离开:“唉,仗打成这个鸟样,跟他娘在关中剿匪一样。俺是来干这个的?瞧吐蕃这德行,让京畿四道的团练西征,也拿得下!”
    “谭都头,安家族是什么族?”朱代扛着长矛跟上。
    “晓得球甚么族。”谭队官摆摆手:“原来盘踞在天水一带的吐蕃部,景福年西征,被圣人吓跑了。”
    “那俺们是怎么找到的?”朱代一头雾水,只感觉长官旗号往哪里指,他就往哪冲,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
    “你这愣子,赵大帅就是天水人啊。”谭队官回头骂了一句,甩着芦苇草:“赵大帅对他们了解得紧。听还有什么大石部、石部、言龛谷部、言妙娥部、延家部、熟嵬部、蔡父部……一大堆,听得人脑仁疼。唉,俺们管那多干鸟,杀就是了。”
    朱代闻言发笑,点头道:“这还是个好差事,简单,有钱,好不容易送了命。”
    “你?”谭都头翻白眼:“是简单,跑来跑去却累。”
    他扳着手指头:“俺算算,灭了多少部吐蕃了,一,二………九个了!从鄯城一路跑到西海,就没歇过气。”
    “都头,俺想不明白,哪来这多部号?”朱代想了一想,也觉得跟打田鼠似的:“如许之多,圣人得扫荡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都头可晓得,到底有多少部号?”
    “俺知道得个鸟啊!”谭都头呵呵:“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吧。西海这边,估计没那多,多是大族,要么是赞普们的军头,余孽。今九曲到大非川、西海、祁连山、西州一线都有吐蕃盘踞,圣人这回要干的,听上头,就祁连山前头这些。”
    “肏了。”朱代听了也一阵恼火:“怕是没个一两年,俺们别想班师了。”
    “那不至于。”谭队官轻松道:“赵大帅领着主力到海北神威城去了,据就是因为环湖北岸的吐蕃人联合了十余万人马,要灭了圣人。只要他们敢联军野战,扫起来就快。”
    “行吧。”
    “赶紧休息去吧,明天一早,继续出发。”俩人边走边,回到了大非岭下一处隐秘山谷。
    男男女女的吐蕃人站在跪在夜色里,瑟瑟发抖,都是这一路抓到的。
    得胜归来的各支队马上挎着血淋漓的人头,带着掳获的女子,耀武扬威。
    这支人马的都头本是想全部干掉,无奈赵服传元皇圣帝旨意——留些人,回头有大用,于是只好作罢。
    朝廷也往这边派了几个文官指导俘虏工作。
    而之所以对这个住在海边的安家族如此铁血无情,原因简单——安家族在天水住的时候跟赵家有过梁子,某个家族子弟还曾骚扰过时未入宫为女御的姑娘——赵如心。
    所以赵服给这个都将下令,逮到安家族,妥送!
    营地里,已经载歌载舞。
    朱代无心作乐,倒头就睡。
    …………
    “走快些!”铁骑飞驰,马鞭当头打下。
    大队党项、吐谷浑、吐蕃部族军被棍棒挞伐着,催促着,喝骂着前进,都只是低眉顺眼,加快步伐。
    “驾,驾!”
    深秋的九曲大地,沉积平原黄茫茫的,正是神情气爽的不冷不热的时节。马蹄踏在地上,荡起许多烟尘。从高处俯瞰,这一条条烟尘,直指九曲城。
    两岸巍峨群山上,都有的人影,藏伏着许多红彤彤脸蛋的吐蕃人,只是偷窥着这些军马,观察着气势。
    不时有游奕兵挥鞭大喝,打着手势:“右外列朱雀认旗东指缝的沟里,拉出来!”
    金黄的清透阳光从天空撒下,照得天地一片温洋洋。
    真是个暴力厮杀的好日子!
    可抱着马脖子奋力疾驰的武熊没感受惬意,只是紧紧贴在马背上,向前,向前。
    在他身后。几名武士护着马术不怎样的李政阳,轮番接替背在身上,个个都是一脸恼火。
    贵妃真是昏了他的狗头!
    这么大点孩子,也送到军里来折腾。
    害苦孩子不,还绑了俺们手脚。
    几天真正的行军下来,李政阳气息已经狼狈虚弱到极处,一副行尸走肉的表情,仿佛随时都能死去。
    这一路下来,武熊的确尽到了一个师父的责任,对李政阳是视如己出。
    他闯荡这么些年,巢军,晋军,汴军,汉军,岐军,神策军,党项………现在再加上吐蕃人,几乎已经打了个遍,还从没见过一个权贵能在军中镀金到这地步,真他妈是把命送给阎王“你看着办吧!”了。
    贵妃诗人呐?诗人他直接吃。
    可现在武熊却看也不看,头也不回,血红的眼珠只是死死盯着陌生的各处情形。
    主力,主力!九曲城的主力到底在哪里?!!
    苦苦搜了三日,一根人毛没见着!
    “大将军!大将军!”背后突然传来呼喊:“梁王不成了,没气了!”
    “啊?”武熊猛的勒脖拨马。
    等他兜转过来,就看见几名武士已经下马,在解背带。
    李政阳软塌塌的睡在结板的荒凉黄地上,有进气,没出气。
    “李政阳!李家人!”武熊跳马飞扑上来,一把抢过李政阳狠狠掐了几下人中:“怎个了,怎个了!”
    梁王幽幽醒转,眼睛眯成一条缝:“没怎个,就是眼睛发黑,肠子发绞。怎么和你平时带俺在校场练马术不同?俺是不是,要死了?这是什么地方?”
    “狗叫啥子!”武熊搂着他,解开水葫芦给他喂:“行军打仗,和马场走秀能一样啊?”
    他骂了两句,挥手下令:“歇一脚,马也吃个干粮。”
    “此人已顶不住了。”着,他找来一方毯子绑在背上,在胸口做成一个襁褓形状,将李政阳塞了进去,绑在身上:“武熊啊武熊,这就是你的命么。莫动,后头你就在俺身上睡觉。”
    “滂臭………”梁王昏昏欲睡,手搭在锁子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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