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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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闲抓着脏鹅去了法华寺,正好看到悟真和尚在井边打水冲澡。
    天气一热,家里有水井的人家都爱这样洗澡,不必去澡堂人挤人。法华寺会把空房租住给外来的读书人,浴室平时也是鱼龙混杂,悟真和尚索性在井边解决了。
    得知顾闲来意,悟真和尚大方地把水桶借给他。
    人和人之间有时候就是这样的,有的人认识十年八年也没能交心,有的人却能一见如故。自从见识过顾闲的烧鸭手艺,悟真和尚心里已经认定了这位年纪比自己三四十岁的友。
    顾闲快乐地打了水洗鹅,那脏鹅在灯市里东躲西藏好些天,脏到不行,洗净一看发现它身上的绒毛颜色浅淡,估摸着是只公鹅。
    都长出脖子来了,应该快长鹅羽了。
    顾闲来了兴趣,一手夹住鹅的脖子,一手往鹅屁股下面摸,还跟悟真和尚分享他这辨别公母的手法是从当地养鹅大户那边学来的,包准!
    “真的能摸到,不信你来摸摸!”
    顾闲热情邀请。
    悟真和尚一听就知道摸的是什么,断然拒绝:“不了,不了,你自己摸就行。”
    正着,顾闲眼尖地瞧见王世贞过来了。他提着毛茸茸鹅跑到王世贞面前,叫人家按照他的指示操作:“你来得正好,快用你的食指和拇指捏住这个地方。”
    王世贞不明所以,下意识地按照顾闲的话往下摸。
    接着王世贞就看到顾闲目光熠熠地望着他,脸上充满了期待:“怎么样?摸到没有!没错,这就是公鹅!听它平时都把这东西藏起来的,得这样摸才能摸到!”
    王世贞:?????
    此时此刻王世贞是呆滞的,这位有名的太仓才子,大半辈子都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有人盛情邀请他摸鹅丁丁。
    他还摸了,摸了,摸了……
    鹅那玩意藏不藏起来跟他有什么关系,他一点都不想知道!
    王世贞看向那只被擒住后脖颈、不得不以肚皮示人的鹅。
    鹅仿佛读懂了他的心情,回了他一声生无可恋的“嘎”。
    悟真和尚忍不住笑了出声。
    顾闲一点都没有祸害了别人的自知之明,还觉得自己成功给王世贞传授了辨别鹅公母的绝妙方法。
    今天又是给人分享知识的一天!
    顾闲麻溜把鹅擦干,挥别悟真和尚跟王世贞快快活活地归家去。
    在快走到法华寺大门的时候,顾闲还遇到个年过半百的中年男子,对方身材瘦削,五官峻刻,无须。
    想到这法华寺最初是由太监捐建的,顾闲不由多看了那人几眼,疑心这是不是也是个太监!
    不愧是京师,走到哪都能看到他们。
    顾闲对太监倒是没有太大的恶感。
    归根到底,阉人这个群体的出现是因为皇帝需要。
    皇帝既想要人伺候又怕后宫嫔妃跟外男私通混淆皇室血脉,这才想出把人阉割掉这种缺德办法。某些时期宦官飞扬跋扈、为非作歹,他们手中的权力基本也都是皇帝给予的!
    顾闲见识过没了皇权以后太监的下场,当初最后一批太监大多都过得穷途潦倒,记得还有新闻报道的标题写出过这样的标题:《废物利用:大批太监由平运沪,医院欲研究男性变态》。
    意思是被溥仪遣散的太监在北京生活困难,上海有意愿将他们接了过去,用以研究他们这个特殊群体的身体情况与心理状态……
    是的,在新时代新思想的定义之中,太监这个群体属于“性变态”。
    人家身体是真的有缺陷,心理因此而产生那么一点扭曲也挺正常。只要不是像早前那群阉人那样肆意欺压老百姓,顾闲也不会见到个太监就摆出深恶痛绝的表情。
    眼下迎面撞上了,对方年纪明显比自己大,顾闲很尊老爱幼地避让到一边,嘴巴还贼甜地打招呼:“您好!”
    那中年宦官脚步微顿,目光在顾闲身上多停留了两眼,只觉这问候的方式有些怪。
    倒也不是大家平时不你好,但很少一见面就这么来上一句。
    顾闲笑容灿烂,怀里还抱着只呆头鹅,一看就知道是个毫无心机的少年郎,中年宦官也没计较刚才那点儿古怪,点点头算是回应。
    顾闲见对方心事重重的模样,没有凑上去多聊,抱着鹅与郑大回府去。
    才到家门口,顾闲又撞上了下衙归来的张居正。
    顾闲屁颠屁颠跑上去,给人家看他捡到的鹅。
    那鹅还没完全脱离幼崽状态,通体只有淡黄色的绒毛,只有那条细长的脖子勉强有点鹅样。
    顾闲还知道养东西要问过张居正的意见,一脸期盼地望着张居正:“它饿得这么瘦怪可怜的,我们留在府里把它养大怎么样!”
    张居正脑海里浮现了昨天早上被鸭子送去上朝的光辉画面。
    正要拒绝,又听顾闲起自己已经去法华寺给鹅洗了个澡的事,它在佛前走了一遭,现在已经干干净净了!
    着着,顾闲话题又转到了这是只公鹅上,重点强调王世贞摸过都有!
    还问张居正要不要也亲自验证一下。
    张居正:?????
    不用了,谢谢。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王世贞。
    不过是一只还没有人巴掌大的鹅而已,顾闲要养就随他去吧。
    这子总不能每天带着只鹅送他去上衙。
    顾闲得了张居正首肯,屁颠屁颠去给鹅搭了个窝,又去厨房讨了把菜叶子喂鹅。
    瞧见鹅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顾闲忽然记起以前他师父养过只特别喜欢吃玉米的大鹅,每次他掰玉米时都跑过来嘎嘎吃。
    这会儿玉米应该已经出现了,只是估计还在东南沿海打转。
    顾闲记得后来大清人口增长到三四亿人,玉米和红薯这两样外来作物喂饱过许多人的肚子——只不过也仅限于不被饿死,不等于能让几亿人过得好。
    要怎么样才能叫广大人民都过上好日子,始终是个无解的难题,至少就顾闲所知道的那些有识之士也只能骂骂政府、骂骂官僚、骂骂军阀、骂骂封建社会、骂骂帝国主义。
    哪都有问题。
    哪都不安稳。
    谁都无能为力。
    顾闲忍不住敲了敲鹅头。
    吃得正欢的鹅嘎地一声,要来啄顾闲手。
    顾闲把凶鹅摁回菜叶堆里,暗自叹了口气。
    不能因为知道结果不太好就眼睛一闭、耳朵一捂,什么都不去看、不去听、不去做。
    他师父那么善于明哲保身的人,最终不也没能置身事外吗?
    顾闲欺负够了鹅,溜达回厨房洗净手看看有什么自己可以现做的。
    养生饮子自是要煮的,他准备再给大伙添一两个菜。近来由春入夏,各种瓜类堪堪长成,正是最鲜嫩的时候。
    顾闲拿起个白茭瓜掂了掂重量,感觉很适合做个香喷喷的煎饼。
    只消煎个一两锅,一家老都能吃上,相当方便快捷!
    顾闲干就干,捋起袖子给茭瓜切丝。
    这分明是最简单的工序,他一动手还是利得让旁边年纪的帮厨看得目不转睛,只觉这位表少爷连切个菜都跟他们不一样。
    看那切成的瓜丝就知道了,根根都大均匀!
    顾闲刚学厨那会没机会上手做菜,练的全是基本功,一练就是好几年。当时他还不情不愿,如今每每再拿起菜刀,却是开始感念起师父的严厉来。
    基本功练好了,什么菜都能做好。
    张居正官大,有钱,顾闲很大方地敲了几个鸡蛋下去,没一会就煎出一盘两面金黄的茭瓜煎饼。
    他手起刀,把大大的一锅煎饼切分成一个个均匀的三角,顺手把胡萝卜雕出来的花放上去,轻轻松松完成又好看又好分的摆盘。
    当初西学东渐,外国文化在中国大行其道,达官贵人大多有崇洋心态,连吃饭都是“宴客娱宾,必尝番菜”。
    顾闲师父很不服气,带他去尝了次鲜,回到家分餐制有什么稀罕的,这些所谓的礼仪和摆盘咱也有。真要讲究,他们能比西餐讲究一百倍!
    为着这事,顾闲又练就了许多没啥用处的“讲究”技巧,比如随便来几根胡萝卜他都能给雕出十二生肖来。
    张居正上桌一看,第一眼就瞧见那盘茭瓜煎饼。
    主要是寻寻常常一盘鸡蛋饼,摆得那叫一个漂亮。
    最显眼的是那胡萝卜雕成的芍药花,那不是简简单单一朵花,而是一干分四歧的“金缠腰”。
    那可是宋代一个很有名的“四相簪花”典故,讲的是北宋名臣韩琦得了棵开了四朵的金缠腰,觉得是个好兆头,邀自己手底下的王安石、王珪以及恰好路过办差的陈升之一起簪花喝酒,后来在场的四个人果然轮流当了宰相!
    一眼看出典故的张居正:“……”
    你做得再好吃,这也只是一盘鸡蛋饼(里头还有一些疑似瓜丝的东西),怎么还雕上金缠腰了?
    张简修年纪,正是藏不住话的时候,瞧见那胡萝卜花后惊奇地:“好好看的花,能吃吗?”
    顾闲:“能吃是能吃,不过就是普通的胡萝卜味。”
    孩子大多不喜欢吃胡萝卜,张简修一听是胡萝卜味立刻就把目光转向金黄诱人的茭瓜鸡蛋饼。
    他看看饼,又看看张居正,再看看饼,眼睛里流露出明明白白的渴望——想吃!
    张居正一阵沉默。
    他怎么生了个馋鬼儿子。
    张居正心里虽然挺嫌弃,筷子还是很诚实地夹了块茭瓜鸡蛋饼。
    眼下是吃瓜的好时候,不管什么瓜都鲜嫩又清甜,配上煎香的鸡蛋饼更是开胃佳品。
    张居正开了头,其他人也不约而同地把筷子伸向这道明显出自顾闲之手的新菜。
    整盘茭瓜鸡蛋饼没一会就一扫而空。
    香的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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