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朝往海中之月，龙虾和女孩」

    真澄从睡觉质量就很好。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经常会梦见许多光怪陆离的梦——
    往面前看去，那是连最刺眼的太阳光芒都能包容的一片群青色。
    自己身处这片群青色，却没有水流浸润肺泡的窒息感和痛苦感，因此真澄很轻易就察觉到，自己现在是在做梦这件事。
    一旦察觉是在做梦，那么就明离回到现实不远了。
    但机会难得，真澄想趁此再好好体验一下这场梦境。
    只要足够专注，其实意外可以晚一点才从梦中清醒过来，这也就是所谓的「清醒梦」。
    他于是往前面游了游。
    不知为何，感觉梦中自己的肢体十分短，而且活动起来很笨拙，但在水中似乎格外灵敏。
    靠着这具适应水中的身体，真澄不断向上泳动，可无论如何都触及不到海面，身体反而愈来愈往下沉。
    与之对应的，周围的光线也越来越灰暗，眼看就要入一片漆黑之中——
    仿佛点亮无人注意，微不足道的光点。
    有浅浅的青蓝色光粒顺着水流飘过来，笼罩住身体。
    真澄抬起头，和刚才刺眼炽热的太阳光不同，这道光晕无比柔和，宛如温柔的海中之月。
    他微微怔住，心翼翼地靠近那轮月亮。
    月亮是一名抱着膝盖，蜷缩身体的女孩。
    她穿着一条纯白的连衣裙，肩膀裸露，从裙摆下探出的腿笔直纤细，没穿袜子，脚趾也跟着蜷紧。
    外表年幼到背着学生的双肩书包也不成问题。
    美丽的亚麻色长发及肩，青蓝色的光粒缠绕在她的发丝间，看起来就像是海中的浮游生物。
    阖着眼的侧脸，在真澄看来总觉得几分眼熟。
    好像人偶一样漂亮的脸，似曾相识。
    人类经常会有这种类似的既视感，所以他也不甚在意。
    然而，当女孩慢条斯理地睁开眼，真澄不由愣住。
    那道的身影深深烙印在瞳孔深处：
    稚气未脱的脸，那眉眼和五官自己再熟悉不过了，面无表情又透露出天然的神态，也和咖啡店里那名少女如出一辙。
    唯独与现实不同的，是女孩缩水了好几号的身体，显得娇可爱的同时，又最大程度激起人的爱护欲，想一直守护到她变得强大的一天。
    “……海月？”
    在水中脱口而出的这个名字，理所当然伴随着“咕嘟咕嘟”的水泡声，而变得含混不清。
    唯独女孩张开柔软的唇瓣，一字一句都听来格外清晰。
    “喔~是龙虾，龙虾先生。”
    “海月”面无表情地。
    真澄：“咕嘟咕嘟。”（龙虾先生？）
    他纳罕地看着自己伸出的手掌，在淡淡的青蓝色光芒下，浮现出鳌钳修长的轮廓。
    什么情况？
    梦里的自己居然是一只龙虾。
    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一法推断，自己现在的样子，很可能是不久前在宫古岛市场买的那只伊势海老龙虾。
    “龙虾先生。”
    海月又开口了。
    “把你的眼睛……借给我……”
    这话听起来有点没头没脑，是情境不同，有时候还有点瘆人，比如恐怖片的场合。
    胡思乱想，愣了几秒，真澄才试探似地在女孩眼前挥舞鳌钳。
    海月毫无反应。
    她似乎看不见。
    全身上下都闪烁着青蓝色的光芒，唯独那双美丽的眼眸空洞，不泛波澜。
    “咕嘟咕嘟。”（既然如此，你怎么知道我是龙虾？）
    水流好像能把震颤的频率传递给女孩，在她的耳边交织成语句。
    海月淡淡地回答：“因为……能到这里的……只有龙虾……”
    慢条斯理地解答完真澄的疑惑后，她继续重复刚才的话：
    “把你的眼睛……借给我……”
    没有龙虾的水母。
    真澄突然又想到这个传。
    在古老的传中，水母会借助龙虾的眼睛在海中导航。
    “咕嘟咕嘟咕嘟。”（可以是可以，不过我要怎么借给你。）
    “你肯答应的话……就没问题……”
    言毕，海月忽然摆动手脚，轻盈的白裙在水中飘舞，看来就像水母，与其是在游泳，更像是被水流推了过来。
    靠近后真澄才发现，女孩真的到不可思议。
    与梦中自己的体格比较，大概就是没展开伞盖的幼年海月水母，与成年的螯龙虾。
    她伸出双手，握住龙虾真澄前面的触角，避免被水流冲走，娇的脚掌则踩着鳌钳，用力往上蹬。
    珍珠般圆润的十根足趾绷紧，足弓抬起，勾勒出弧度，脚背上隐隐映出几条纤细的青色血管。
    然后海月就这样手脚并用，爬到了龙虾的背上。
    即便隔着厚重的甲壳，真澄也能感受到软绵绵的水母少女的存在，他有点担心凹凸不平的甲壳会硌到女孩。
    “能看到眼前的东西了吗？”真澄问。
    从女孩骑到他的背上，体温彼此相连，他不用勉强开口，就能与海月进行交流了。
    总而言之，是相当荒诞离奇的场景。
    这让真澄再次意识到，自己果然是在做梦。
    “看得到。”她回答。
    “但是……也看不到……”
    海月低垂着头，吐出孱弱的低喃。
    “因为龙虾先生的眼前……什么都没有……”
    ◇
    今天是定休日。
    真澄睁开眼，眸中失神片刻：自己做了那样的……嗯，一场梦。
    海月最后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由于在最困惑的时刻醒过来，搞得真澄相当在意梦的后续。
    眯着眼稍微思索片刻，真澄不禁哑然失笑：什么时候，自己会幼稚到去认真思考梦境的逻辑了。
    他在床上支起身体，伸了个懒腰。
    因为昨天和几个女生在房间里折腾到很晚，真澄今天难得睡了懒觉。
    拉开窗帘，一大早就是阴雨天，雨声淅淅沥沥，就像是猫咪在用爪子轻轻挠窗户。
    除此之外，咖啡店再无其他杂音。
    凛音今天有一整天的课要上，下课后计划去福利院看望婆婆和孩子们。
    麻美和澪约好要去三宫的book off买参考书，千爱也去，未来这个时候想必也到学校了。
    咖啡店只剩下真澄和海月两个人，还有那条名叫“真炭”的金鱼。
    真澄在「继续睡懒觉」和「起床」之间犹豫片刻，意识到自己在清醒地考虑这件事后，那就没必要再纠结于什么选择了。
    起身下床，他打开窗户，呆呆地打量雨滴片刻，十月中旬，现在已经完全感觉不到热气了。
    窗外是那样的世界：夏天远去，秋天到来。
    无法回溯的时光只能变成回忆，沉淀在人心底的角，然后抱持迷惘，或者丢掉迷惘，迈入下一个季节。
    因为过去无法停留，当下也无法驻足，人能做的唯有前进而已。
    ——真澄把这些听起来很有诗意，但实际毫无内容的句子一字不漏，全部记在手机的备忘录上。
    写或许用得到。
    不过是不是和自己的风格不太搭？
    管他呢，没问题。
    因为轻是按卷发售，季节和时间不同，人的心境一定有起和转移，因此没关系。
    收起思绪，没换衣服，也没整理翘发，真澄就这么走出房间。
    咖啡店房间的门都是向内拉的，压下门把手的瞬间，眼前一空，一道柔弱的身影闯进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