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7 壮哉(6k大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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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火车站十分钟脚程。
    绿地二期。
    业主们艰苦卓绝的斗争还是取得了成效。
    官司是输了,但不代表他们的抗争没有意义。
    开发商清楚看见了他们的团结与斗志,以及坚持捍卫自身权益的决心,于是乎即使取得了法律上的胜利,但绿色置地还是做出了让步。
    拨出大量资金,调度人手,停摆了大半年的工地又重新动了起来。
    作为区域性的龙头房企,绿色置地当然是有实力的,烂不烂尾只取决于愿不愿意而已。
    日益扩充的工程队挥汗如雨,热火朝天,原本不堪入目的区绿化一步步初见雏形。
    “都别跟着。”
    亲自带队在区里转了一圈,樊万里在一栋楼前停下。
    浩浩荡荡的下属们老老实实留在外面。
    被众星捧月的樊万里继续向前,独自走进楼栋。
    也是。
    这么多人跟着,作为老板,很容易被蒙蔽双眼,看不到真相。
    并不是走过场,樊万里似乎真的想要审查工程质量。
    本来这种事情完全不需要他一把手亲力亲为,但是这个楼盘比较特殊。
    嗯。
    这里的总负责人,不久之前就在公司里被带走,从那天开始就像是人间蒸发,再也没有出现过。
    绿地二期一共十六栋楼,全部完成封顶,并且电梯正常运行,樊万里进入电梯,直接按了最顶层。
    电梯门缓缓关上。
    樊万里神情深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鲜红的数字不断往上跳跃。
    “叮——”
    33楼。
    电梯门打开。
    奇怪的是,樊万里并没有去这一层不同面积的四套毛坯房,而是选择继续向上,又爬了半层楼后,来到了天台。
    “呼——”
    今天是一个好天气,天空碧蓝如洗,清新明亮,令人心旷神怡,可是高处永远不胜寒。
    三十三层,高度超过了百米,这里的风还是很有劲道的,刮在人身上犹如实质。
    “其实这块地真是一个好地段。”
    天台边缘。
    有人勇敢的站在那里,居高临下,俯瞰东西南北,喟然长叹。
    “有书包,有医院,有酒店,有美食,对了,离火车站更是一步之遥。这里本应该成为沙城新一代的标杆区,可惜了。
    天台竟然有人,樊万里毫无意外,庄肃的表情没有受到风力的影响,一边走近一边道:“周少心,那里很危险。”
    封顶,作为开发商才能拿钱,但封顶的意思是主体建筑盖完,至于一些不起眼的细节没那么紧要。
    业主的购房款已经到手,但天台的护墙还没有修,或者没有完全修完。按规定为了避免意外,天台的护墙起码得有一米五,可是这里只修到了腿高,就好像钱一到账,施工队立马就撤了,半秒钟都没有耽搁,
    虽然已经重新动工,但施工步骤有轻重缓急,区的绿化和基础设施的铺建才是当务之急,至于像天台护墙这种暂时看不见的地方,大可以放在最后。
    毕竟谁没事会跑到天台来。
    可是还真有人这么无聊。
    不过这也不是孤僻的私人爱好。
    影视剧里,卧底或者间谍见面的时候,天台是大热位置。
    对于樊万里的提醒熟视无睹,指点江山的周绍华依然单脚踩着腿高的“护墙”,完全不顾半步外就是百米高空的风险。
    他肯定是没有恐高症的。
    ”这不是有防护措施吗。樊董,年纪越大,难道胆子真的会越?”
    着,他还刻意踩了踩建了又没完全建的护墙。
    “不能把希望全部寄托于外物上,最保险的方法是尽量规避一切风险发生的可能。”
    樊万里继续劝道:“周少回来吧”
    周绍华终于把脚收回,转身。
    “这个世界上,像樊董这么关心我的人,没有几个。”
    “周少言重了。关心周少的人不计其数。”
    “是,嘘寒问暖的确实有很多,但是得分清谁是甜言蜜语,谁是真情实感。”
    周绍华看着赶来“幽会”的樊万里。
    “其实我一直把樊总当做我的长辈。”
    “周少别这么,我当不起。”
    “有什么当不起。有些亲人,甚至还比不上外人。”
    这话实在。
    某位还躺在ICU的老百姓,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所以这时候樊万里没有再推脱。
    大部分情形下,血缘,的确没有利益关系来得巩固。
    按照亲密程度的话,这么多年的“同舟共济”“相互扶持”,他们彼此确实要比亲人还亲。
    “其实回头看看,樊董给予了我很多人生上的体验。樊董的家人不在国内,而我呢,呵呵,是被放养的野孩子,所以我们应该算是抱团取暖了。”
    闻言,樊万里也笑了起来,“听周少这么,倒还真有那么一点味道了。”
    “只是有一点吗?”
    周绍华笑意盎然,“其实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反正很早了,我就感觉在我周绍华的生命里,樊董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种渗人的感觉?
    好在樊万里不再年轻,都快六十了,不然恐怕真得下去一趟,把下属们的头盔借一个,焊在自己的屁股上。
    “周少这样的话,就叫甜言蜜语。”
    “哈哈,是有点肉麻了哈,不过这就是我的真实想法,樊董不要介意啊。”
    “介意倒是不会,不过周少追女孩子的时候可千万不要这样,容易吓着人家。”
    明明确实像长辈啊。
    “我这辈子,和爱情绝缘了,到时候听从家里的安排,随便凑合一生算了。”
    周绍华自嘲的叹息。
    “都是缘分。”
    周绍华点了点头,“对,是缘分。听樊董的儿子儿媳就是自由恋爱?”
    樊万里默不作声。
    “还是樊董开明。樊董的儿子,可真是幸福。”
    “周少吩咐的事办妥了。没死,但比死还惨,以后不会再碍着周少的眼。”
    樊万里转移话题,或者切入主旨。
    周绍华摆了摆手,“樊董做事一向滴水不漏,是我学习的榜样。”
    着,他停顿了下,疑惑的问:“不过,我吩咐樊董什么事了吗?
    樊万里识趣的安静下来。
    为人鹰犬,就得有为人鹰犬的觉悟。
    老老实实干活就好,自己怎么脏无所谓,千万不要溅到主人身上。
    没什么好耻辱的。
    人类文明就是一个巨大的金字塔,层层分明。
    总有人踩在自己头顶,也总有人被踩在脚下。
    往上看自卑,往下看自傲,唯有平视,才能得到内心的安宁。
    聊了几句,周绍华重新回过身,俯瞰着底下忙碌热闹的工地。
    “还有多久能完工交付?”
    本来按照原计划,只是应付一下的障眼法而已,派几个工人演演戏,糊弄糊弄。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
    “三个月。”
    “太慢了。”周绍华道:“等不了这么久了。”
    等不了这么久?
    谁等不了这么久?
    业主?
    重新动工,烂尾楼不再烂尾,能够住进血汗钱置换的房子,失而复得,这已经是邀天之幸,那些业主难道还敢奢求什么?
    不应该感恩戴德吗?
    “三个月已经是日夜不停的极限,周少,有些时候需要一点耐心。”
    风带来周绍华的笑声,因为他重新转过了身,所以看不清表情。
    “还是樊董沉得住气啊。我就,樊董不愧是我的榜样。”
    “亡羊补牢,未为迟也。”
    着,樊万里也朝边缘走近,但不像周绍华踩在低矮的护墙上,离了还有两步的距离。
    年纪越大,胆子越吗?
    真不见得。
    只不过身体素质的退化是不可改变的生命规律,离得太近往下看,容易头晕。
    “我们不能再人口实,剩下的工程,需要保质保量,尽善尽美。”
    只看到周绍华的后脑勺点了点,“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樊董敢于修正的态度值得称赞,但是樊董觉得这么做,真的能够擦拭掉已经留下的污点吗?一杯清水变浊,只需要一滴墨,可是想要让墨水复清,就是要难上千百倍的挑战了。”
    “我做好我分内的事。至于其他,就得麻烦周少了。”
    “哈哈。”
    爽朗的笑声被风裹挟,盘旋整个天台。
    “很荣幸,原来我在樊董心里,是一个超人。”
    “在沙城,没有周少解决不了的问题。”
    捧杀。
    多低级的手段。
    恐怕也只有仙女们吃这一套。
    以往的确无所不能的周少这次却是摇了摇头,扬起脖子,望着无边无际的蓝天。
    “沙城毕竟不是周家的沙城,樊董,我不是万能的。”
    “周少交代的事情,我全部都已经完成……”
    “樊董,有些事情,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也不像我想的那么简单。”
    周绍华抬起脚,又踩在了护墙上,
    “这个槛,这次恐怕没那么轻松跨过去。”
    “哪里有麻烦,我去解决。”
    “绿色置地陆续进去了几位高管,樊董能把他们解决了吗?接下来不定还有人得进去,樊董能把所有的高管都给处理掉吗?好像,不太现实吧。”
    陆旭只是一个开头,自从他被带走后,绿色置地陆陆续续就数位高管“失踪”,前一天明明还在公司露面,好好的,没任何异常,结果第二天就联系不上了。
    所以绿色置地最近被一股恐怖的气氛笼罩,虽然不会因为几个高管就中断运转,但公司的氛围很诡异,空气中仿佛藏匿着无形的怪兽,随时会有幸运儿被挑中叼走。
    普通员工尚且感到了压力,那么樊万里这位绿色置地的最高层呢?
    “周少是在责怪我吗。”
    “当然不是。”
    周绍华叹了口气,“我知道,樊董肯定也不希望看到今天发生的一切,但是绿色置地的问题只是在太多了……”
    “咔嚓。”
    很应景的声音突然响起。
    原来是周绍华脚下的“护墙”不堪重负,砖头垮了两块,好在他只是单脚,要是双脚站在上面,失衡趔趄,那可就真的一步登天了。
    看着脚下能踩踏的砖头,周绍华自己都乐了。
    “你看,绿色置地实在是有太多的暗疮隐疾了。”
    豆腐渣工程嘛。
    不值得大惊怪的。
    在当今社会不是比比皆是的常见现象。
    天台的护墙在眼皮底下被轻松踩踏,作为开发商,樊万里一点表情波动都没有,他这种人,泰山崩于前不定都面不改色,更何况崩掉的还只是几块砖头。
    “绿色置地的暗疮隐疾都是因为辛苦出来的。没日没夜的干活,薪水却需要上交,导致生了病也没钱治,没时间治,依然得继续干活,所以才会越来越严重。”
    周绍华听完后笑了,知道了这里的工程质量,终于是没敢继续把脚踩在护墙上,“所以樊董是在怪我吗?”
    “我的意思是,埋怨没有用处。出了问题,应该想解决办法,而不是把精力和时间浪费在毫无意义的事情上。”
    “看,樊董何必推脱,明明就在教我做事。”
    “樊某哪有这个资格。”
    樊万里沉寂道:“不过我比周少痴长几十年,有些话,樊某还是想一,不要被眼前的假象所迷惑,人生就是这样,有些当时看上去头疼的麻烦,等过去后回头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多好的心态啊。
    果然。
    年纪大,还是有优势的。
    背对着对方的周绍华受教般点点头,“不知道我到什么年纪,才能拥有樊总这样的心态,这个世界上每一个获得成功的人,果然都是有迹可循的。”
    樊万里扯了扯嘴角,充满、讥诮与冷漠。
    毕竟他看不到对方的脸。
    对方也看不到他的脸。
    曾几何时,他也是一个有底线、有原则的商人,即使难免追求利益最大化,但是也不敢拿人命开玩笑,做不出豆腐渣的土木工程。
    可是自从一次招标会失利,被这位周少约见后,一切都变了。
    对方没有给他选择。
    毕竟在社会主义的土地上,资本家,是没有话语权的。
    要么腾飞,要么死。
    他没有选择。
    当然了,这么多年过去,一块块优质的地皮被远低于市场价的价格被拿下,一栋栋降本增效的商品楼拔地而起,公司就像起飞的火箭,不断刷新高度,不知不觉间,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意模式,并且觉得理所当然。
    的确。
    心要变黑,只需要一滴墨。
    当然了。
    就像他对拎着礼物上门的访客讲述过的人生观。
    事过无悔。
    他享受了辉煌,荣耀,财富,还有权势,转过头自己全是被迫的,太过卑劣无耻。
    他可是当爷爷的人。
    猎猎风声中,樊万里脑子里回溯自己的人生。
    假设。
    假设时间真的倒退,重回到那个拐点,他应该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不。
    是肯定。
    大丈夫生于天地间,是庸庸碌碌的跑一辈子龙套,还是当一次主角?
    “那么周少觉得,我靠自己,也能成功吗?”
    是啊。
    好像还有一个容易忽略的关键。
    不需要外力的帮助,只是也没有外力的打压?正常轨迹,难道他不能靠稳扎稳打的努力,走到舞台中央?
    “我记得,樊董从来不喜欢假设性的问题。”
    “我是不喜欢,但是这个问题,我真的有点好奇。”
    周绍华眺望远方。
    “那么我也想问一问,那些倒在樊董脚下的对手,他们为什么会成为失败者?是因为不够努力吗。”
    樊万里笑了起来,笑声透着释怀。
    “所以,万事原来有命。”
    “樊董这么想,那就对了。”
    周绍华抬起手,“看看,多美的风景,看了这么多年,还有什么好遗憾的呢。”
    樊万里笑意微敛,但没有消失。
    “是啊,樊某得感谢周少,没有周少,樊某哪有机会站在这里一览众山。”
    周绍华安静下来,过了好一会,才重新开口。
    “樊董会怨我吗?”
    “怎么会呢。樊某的一生足够精彩。做人,得知恩图报。”
    周绍华没有回头,似乎是从一开始,其实就不敢面对对方。
    “我也没有选择。”
    他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向背后的樊万里解释。
    樊万里笑意平淡,临到这个时候,居然还在向对方传授人生经验。
    “周少有时候,还是太感情用事了,退一步海阔天空。”
    周绍华站在进一步就粉身碎骨的位置,迎着朝阳,背影笔直。
    “樊董怎么知道我没退呢。”
    只有风声。
    几秒后才传来声响。
    “那么,有没有可能是退的还不够多呢。”
    周绍华身影微颤,哂然一笑。
    “或许樊董得对,但是人都是有自尊的对吧。”
    “嗯,樊董可能又得我感情用事,不够成熟了。我也知道,自尊这种玩意,就和沙包一样,丢了还可以捡起来。但是。”
    “只是我个人也就算了,怎么着都无所谓,但是我代表的不是我个人,我可以丢脸,但是周家不行。”
    归根结底。
    还是深入骨髓的傲慢啊。
    如果只是缺点,可以改,可是这不是缺点,这是三观。
    想要修正一个成年人的三观,光靠劝徒劳无用,所以樊万里没有继续白费唇舌。
    “理解。那么周少有信心吗。”
    “信心?”
    “周少觉得自己能赢吗?”
    “起码,我不会输。”
    樊万里没出声,只是笑了笑。
    “樊董笑什么?对我的话不认同?”
    樊万里迈步向前,竟然也来到了天台边缘,站在了周绍华的身边,他俯瞰着自己的项目工地,俯瞰着凌驾半生的沙城。
    “不管周少输还是赢,我都看不见了。”
    咫尺之遥的周绍华嘴唇抿了抿,忍不住偏头。
    “既然知道,今天为什么要来。”
    “薛定谔的猫。只有掀开盖子,才知道答案。”
    薛定谔的猫,死与生的状态并存,只有打开盒子,内心的两种猜测才会坍缩成唯一的结果。
    当然,没文化的人可能听不懂,但周绍华作为官宦子弟,学历肯定不会低。他哑然一笑,看着出奇平静的樊万里。
    “我还是低估了樊董的气度,感谢樊董给我上了最后一课。”
    “周少动手,还是我自己来?”
    周绍华沉默,看向远处,带着些许的遗憾、以及惋惜,“樊董没有话要了吗。”
    “今天的话已经够多了。”
    周绍华默然不语。
    见他不动,樊万里笑了笑,就和先前爬上天台一样,知道了结果。
    这位即将迈入花甲之年的老人又提起了脚。
    赫然站在了事实证明质量严重不合格的护墙上。
    双脚。
    “呼——”
    风更猛烈了。
    周绍华视若无睹,面无表情。
    “我这一生,够本了。”
    “咔嚓。”
    果不其然。
    并不是周绍华的运气不好,整个工程质量的确有严重问题,刚才一脚不经意都能被踩垮,樊万里整个人站了上去,哪有不塌的道理。
    而不幸的是。
    樊万里并不是后倒,随着破碎的砖头从百米高空跌,他整个人也扑了出去。
    周绍华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这一出意外的上演。
    “嗒。”
    楼下。
    看着砸下来的破砖,等待董事长的一大帮人愣了愣。
    果然。
    在工地规定戴头盔是有道理的。
    发愣过后,戴着白头盔的一帮人不约而同仰头。
    而后。
    全部定住了。
    一道阴影挡住光线,极速下降,裹挟着让他们心跳骤停的势能。
    “嘭!”
    所有人不自觉浑身一颤。
    事实证明,从高空摔的人体,是不会反弹的。
    自己开发的楼栋下。
    隐约只能分辨樊万里仰面朝上,形状扭曲,不成人形,血水迅速渗出蔓延,还有不知名的白色流体,画面堪比18禁的恐怖大片,触目惊心!
    现场大静,而后大乱!
    “啊!!!!”
    有些女同志心理承受能力比较脆弱,眼眶瞪大,满脸惊恐,尖声大叫。
    “那是……董事长?”
    “救护车!叫救护车!!!”
    这种情况,叫救护车吗?
    赶紧联系大罗金仙吧。
    有人尖叫。
    有人叫救护车。
    有人报警。
    还有人——
    在吹风。
    天台。
    周绍华依然站在那里,没有避嫌离开,听着楼下乱哄哄的声音,缓缓吐出口气,嘴角微翘。
    “壮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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