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1章 权力的滋味儿令人着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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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老师推开那扇刷着半截绿油漆的木门,办公室不大,靠墙放着两张旧办公桌,墙上贴着“五讲四美三热爱”的宣传画。
    只见椅子上坐着一位穿着素色碎花“的确良”衬衫、藏蓝色涤卡裤子的女同志,烫着这年头最时髦的卷发,一看着有人进来,立刻站了起来,脸上带着明显的愠怒。
    “是她不?博,是这兔崽子推的你不?”
    女人问自己身边一个和江年年差不多高的男孩,男孩鼻子和膝盖上贴着醒目的白胶布,一看就是处理过的,这会儿眼睛也红红的,显然哭过。
    “博妈妈!博妈妈!”另一旁的男老师赶紧把女人给拉住,“咱们有话好好,孩子之间生气很正常,不要有情绪。”
    “我还不能有情绪?”
    博妈妈满脸愠怒,卷发也一跳一跳的,“我们家孩子这才上了几天幼儿园,就伤成这样,我倒要问问了,你们这些家长都是怎么教孩子的”
    “.我先介绍一下吧。”
    于老师看气氛剑拔弩张,赶紧跳出来打个岔,语气带着正式感,“这位是博的妈妈。”
    “博妈妈,这位就是对方孩子江年年的父亲。”
    “我这位同志!”
    林同志的声音又急又冲,带着浓重的外地口音,目光跟刀子似得剐过江弦,最后钉在缩在江弦身后的江年年身上。
    “你们在家里都怎么教孩子的?怎么管你家闺女的!来,你自己看看,你看看你家闺女把我们博摔成啥样了?鼻子蹭破皮了,膝盖也秃噜了!这要是有个好歹,磕到后脑勺,那可咋整?啊?这幼儿园是学文化、讲文明的地方,咋能动手打人呢?一点规矩都没有!”
    办公室里空气一下子绷紧了。
    于老师站在一旁,搓着手,脸上写满了为难。
    江弦笑了笑,没有被对方连珠炮似的责问吓住,也没有立刻高声辩解,先是微微点了点头,语气平和但清晰,总的来不卑不亢:
    “这位女同志,你好,是,我家年年推了博,让他受了伤,这事儿呢,确实是我们家年年不对,我是她爸,孩子犯了错,我们做家长的有责任,在这儿呢,先给你和这位博朋友赔个不是。”
    江弦不是难缠的人,这件事儿从客观角度来看,江年年确实有错,再怎么样也不能动手,这也就多亏是蹭破点皮,要是伤着哪里,那责任可就大了。
    所以给人家道个歉也是应该的,的话呢,很实在,没啥花哨的词儿,也没有推脱责任的意思。
    完,江弦轻轻把躲在自己腿后的江年年往前带了带,自己则半弯下腰,这年头蹲下来平视孩子的动作很少见,弯下腰是更常见的姿态。
    江弦对着这个叫博的男孩,声音放得更缓了些:
    “博朋友,对不住啊,是江年年推了你,让你受苦了,疼坏了吧?叔叔替她给你道歉,回家让你妈给你煮个鸡蛋滚滚,好得快。”
    男孩看着江弦温和的眼睛,听着这实在的关切,抽了抽鼻子,没话。
    “但是呢,咱们话又回来了。”
    江弦道完歉,又峰回路转的来了一句,“朋友在幼儿园里要和别的朋友和谐相处,大家要一起交朋友,我听老师,你占着滑梯不给其他的朋友玩,这么做对么?肯定是不对的是吧,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一旁的博妈妈一开始见江弦认错赔礼态度还算端正,脸上的怒气稍缓,又听见江弦教训起她家孩子,语气立马又变的硬邦邦的:
    “哎哎哎,你这人怎么回事儿?哪有你这样式儿的,道歉就道歉呗,还数我们家孩子干嘛?这算怎么回事儿?
    再了,光嘴上个对不起顶啥用?你看看我们孩子这伤,看着就揪心!你们当爹妈的平时咋教育的?一个女娃子,劲儿倒不,这么野,以后可咋办?”
    江弦直起身,目光平静地迎向对方,没有闪躲,也没有丝毫挑衅,保持着一种沉稳的气度,倒也没有直接反驳对方关于“教育”的指责,而是用陈述事实的口吻道:
    “这位女同志,是,赔礼道歉是应该的,是我们理亏,我听于老师了个大概,我们家年年动手推人,这行为绝对是错的,没跑儿,回家我肯定好好教育她。
    不过呢,事儿是这么起的头:孩子们玩那个滑梯,博在上面玩得久了点,没下来,不让其他朋友玩,几个闺女急得都哭了。
    年年这孩子看不过眼,就冲动了,用了最不该用的法子去‘出头’,当然,甭管前头咋样,推人让博受了伤,这责任我们担着。
    但是博就没有错么?不见得吧,咱们双方家长都得教育。”
    于老师在旁边儿听得微微点头。
    人江年年的父亲,这话的真好,既认了错、担了责,又不着痕迹地把冲突的背景点明了,让博妈妈知道事情不是单方面的“打人”,而且语气平实,也没有指责谁,只是把于老师的复述了一遍,没有火上浇油。
    于老师不禁好奇,这位年年爸爸也不知道是做什么工作的,话这么有水平,看这气度,怎么也得是个领导干部。
    博妈妈显然也听出儿子可能也有点理亏,但护犊心切,立刻提高了嗓门:
    “孩子玩滑梯抢一抢,那不常有的事儿?老师是干啥的?自然会管!再咋地也不能动手啊!你看看这伤!”她指着儿子膝盖上的胶布。”
    “您的是,动手推人,甭管啥理由,都是大错特错。”
    江弦再次明确承认这一点,然后话锋一转,到最实际的问题上,“博这伤,我们很上心。您看眼下需要咋办?是去卫生院瞧瞧,还是需要买点红药水、紫药水啥的?该花的钱,我们一分不。
    要是觉得孩子受了惊吓,需要买点麦乳精、鸡蛋糕啥的补补,只要在理儿,我们也认,您看这么办成不成?”
    于老师又忍不住感叹人年年爸爸有水平,态度始终是解决问题,主动提出承担所有看得见的花费,语气虽然平和,但没商量余地,透着一股子担当和实在劲儿。
    另一边,习惯了扯皮吵架的博妈妈,听着江弦这话,也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对方认错快,认罚也痛快,与此同时,还点出了自己儿子也有点不是,这就显得,她如果再叉着腰骂街,就有点不太占理。
    低头看了看儿子膝盖上那点蹭破皮的伤,这伤也就是再不送去医院伤口就自己愈合了的程度,在这年代,孩儿身上磕磕碰碰的都很常见,也不太至于当回事儿。
    又抬眼看了看眼前这个男人,想着人家的话,总觉得自己一拳拳打在棉花上似得,吵又吵不起来,理也站不住,心里的火气很快像泄了气的皮球。
    她撇撇嘴,语气缓和了不少:
    “哼!药费肯定得你们出!孩子这罪不能白受!.于老师也就蹭破点油皮,医务室也抹了红药水了,卫生院就不去了,费那劲,不过丑话前头,要是回家发现哪儿不得劲,我还得找你们!这药费”
    “这样吧。”
    江弦听出博妈妈话里的意思,很痛快的从怀里掏出钱包,“于老师,麻烦您看看医务室用了啥药?钱我现在就给您,或者直接给这位女同志,要是不够,您言语一声。”
    “哎呀,没花什么钱。”
    于老师见情况得到解决,长舒一口气:“年年爸爸,您是个明白人,处理得妥当,药费就几毛钱的红药水钱,算了吧,园里担了,您就告诉年年,有事找老师,可不能再像今天这样似得。”
    “好嘞。”
    眼看着一场矛盾得到化解,一切即将幕之际,一道声音从门口传来。
    “哪个不开眼的欺负我儿子?”
    戴军夹着皮包,风尘仆仆推门进来,满脸不客气的扫一眼屋内,赶紧跑到自己儿子旁边儿,上下检查一遍。
    “怎么样啊?伤着哪了?用不用去医院?”
    博妈妈看着自己爱人过来,刚被压下去的怨气又化作委屈,声音一下儿就有了哭腔,“你还知道来?你就知道钱,天天忙着赚钱,儿子被人欺负了你也不管,我一个女的,还得我来跟人家理。”
    “哎呀,我这不是有生意上的事儿么,走不开,那边儿事情一了我立马就过来了。”戴军解释一嘴。
    “那个,是博爸爸吧。”
    于老师见博爸爸过来,生怕刚处理掉的事情又起什么纷争,“事情是这样,对方家长呢,也道过歉了,也没推卸责任,博没伤着哪儿,孩子之间生点气都很正常,我看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吧。”
    “算了?怎么算了?”
    戴军没好气儿的站起身,“家长在哪儿呢?”
    “咳咳。”
    闻言,江弦从其余几名老师的身后站了出来,“是戴老板吧,好久不见。”
    “就你啊嗯?”
    戴军看着江弦,脸上的愠怒顿时散了半,换上一副见着亲爹似得喜悦:
    “江江弦同志?”
    “哎呀,您、您怎么在这儿啊?”
    “哎呀,我前段时间一直想拜访您,一直找不到什么机会,没想到今天这么巧,在这儿碰见了。”
    于老师懵了。
    谁?
    合着你们两家认识?
    博妈妈也懵了。
    她可完全没预料到,闹了半天,对方家长似乎还和自己爱人很熟。
    而且看样子,这好像是个自己爱人惹不起的角色。
    她忍不住有些担忧。
    虽然嘴上记恨丈夫只顾着事业不顾着家庭,但她心里其实很清楚,丈夫做生意不容易,自己帮不着他什么,那就尽量不要给丈夫的事业拖后腿。
    今天要是因为她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那可有的后悔了。
    “哎呀,这、这是您孩子啊。”
    戴军这会儿脸上已经全无什么愠怒之色了,那表情是谄媚都不为过,“这不大水冲了龙王庙么,都是一家人,啥两家话。”
    戴军着看向江年年,手往怀里伸,“没事儿啊,朋友,没事儿,戴叔叔不知道是你,今天这事儿啊,千万别往心里去,肯定是我们家这兔崽子做的不对,我还不知道他么,特淘嗯,收着。”
    着,从怀里掏出两张100元人民币,这是今年刚发行的第四套人民币,背面是井冈山主峰图,正面是四个人的头像,侧面以他的头像为固定水印。
    这一幕又看傻办公室里所有人。
    刚才不是还吆喝着闹腾,要给自家孩子出头么?
    怎么转眼就成了对方打得好了。
    除了博妈妈,于老师和其他几位老师齐刷刷盯着江弦,心里忍不住的好奇,这江年年的爸爸,到底是何许人也?
    “戴老板,你这是干什么?”
    江弦把这钱拦了下来,“不合适。”
    “哎呀,没啥不合适的,今儿丫头受了惊吓了,我这做叔叔的心里过意不去,再了,这钱是给孩子的,给孩子拿去买点儿零嘴吃。”
    “戴老板,这就不对了。”
    江弦坚决不要这钱,“该出钱也是我出,今天这事儿,确实是我们家孩子做得不对。”
    “江主任,此言差矣啊。”
    戴军一个劲儿的摇头,“瞧您这话的,丫头能做错什么?肯定没什么错,绝对是我们家孩子缺管教,是我这个当爹的不合格,丫头,来,把钱收好了。”
    “.”
    办公室里一帮幼儿园的老师已经不清心中有多震撼了。
    被打了的孩子家长,要给打了人的孩子家长道歉。
    还能这样?
    倒反天罡了简直。
    “哎呀,这位江同志啊。”
    博妈妈很有眼力见,听出情况不对,这时候也凑了过来,温声细语,和刚才的泼妇宛若两人。
    “您别见怪,我刚才也是看着孩子这样,心里太着急了,的话可能不合适,您别往心里去,千万别往心里去。”
    见着夫妻俩人一个掏钱一个道歉。
    江弦也是无语。
    我就想诚心诚意道个歉,怎么就那么难呢?
    唉,这就是权力么?
    难怪都权力的滋味儿令人着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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