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猫

    临近年关，京都暴雪。
    连续下了将近一旬的暴雪让整座京都都变得清冷安静。
    但从另一个层面上来，罕见的暴雪同时让也让京都变得无比热闹。
    皇城之内，银装素裹的奢华东宫里，一场突然爆发的刺杀已经进入了尾声。
    满了白雪的地面上洒着大片的殷红，温热的鲜血在冰凉的大雪中，迅速的渗透，扩散。
    七八名穿着雪白斗篷，颜色跟大雪完全融合的刺客已经倒在了地上。
    刺客之中，一名初入五境的最强者单膝跪地，伸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脖颈。
    鲜血正在从他的脖颈中喷射而出，透过指缝，一滴一滴的流淌在地上。
    他的目光死死的盯着此行的刺杀目标。
    那是一个此时距离他只有不到两米的一个孩童。
    孩童大概五六岁的模样，一身明黄色的长袍，其上有真龙环绕，熠熠生辉，他的相貌还很稚嫩，但表情却无比冷漠，睥睨之间，带着一种不符合年龄的威严与霸道。
    此时他正随手接过侍女在战战兢兢中递过来的手帕擦拭着自己手上的鲜血，等到将自己手上最后一抹殷红抹掉，男孩突然嗤笑了一声，把帕子扔在了雪地上：“冬天下个雪而已，可把你们兴奋坏了，一波一波，没完没了，一个畸形的五境，谁给你们的勇气进皇城？”
    五境的刺客嘴里发出了嗬嗬的声音，但随着脖颈间血液流淌，他的视线已经变得越来越模糊。
    这一次的刺杀计划，可以是天衣无缝。
    事前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潜入皇城也是极为顺利。
    他们顺风顺水的摸进了东宫，见到了太子，但所有的顺利转瞬间变成了巨大的挫折。
    就是这个看起来刚刚断奶不久的孩子，面对刺杀没有任何惊慌，一个人在刺客团队里转闪腾挪，五境的刺客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脖颈似乎有什么无比锋锐的东西划过。
    下一刻，他和他带领的刺客全部倒在了地上。
    这就是当今朝廷的太子。
    第一位下凡的天神。
    皇太子李行。
    对付这些刺客，他甚至都没有用武器，就是那双孩童的手，稚嫩的手掌却堪比神兵，直接破开了五境刺客的防御，瞬间封喉。
    五境刺客死死的盯着幼却威严的太子，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最终无力的摔倒在地上，彻底失去了生机。
    直到这个时候，一片混乱的东宫之中，侍卫首领才带着手下匆忙赶到。
    看着雪地中散的尸体，神色苍白的侍卫头领猛然下跪：“卑职救驾来迟，殿下...”
    “救驾？人都到孤面前了你们都不知道，还谈什么救驾？本事没有，给自己脸上贴金倒是很擅长。”
    李行声音平淡。
    侍卫一头冷汗，不敢再，身为侍卫，护驾不力就是失职，无论放在什么时代，这都不是事。
    “行了，把刺客处理了，再有下次，什么后果，你自己掂量。”
    李行随意的摆了摆手，转身走向了亮着温暖灯光的暖阁。
    雪似乎更加大了。
    可暖阁内部却依旧温暖如春。
    夜深人静，柔和的光照耀着暖阁的每一个角，将暖阁照耀的如同白日。
    一人团灭了刺客却衣角不脏的李行走进了暖阁，刚想继续修行，脚步却突然一顿。
    他一点点的转过身。
    视线中，摆放着些许点心瓜果的桌子上，正安静的坐着一只白色的猫，它不知道何时进来的，此时安静的坐着，如果不是尾巴在一甩一甩，安安静静的它就像是一尊惟妙惟肖的雕像。
    白猫通体雪白，浑身上下没有丝毫的杂毛，品相更是端正，如同蓝宝石般的眼睛璀璨而深邃，闪烁着人性化的光芒。
    一人一猫相互对视，似乎是在彼此打量。
    李行的身体有些僵硬，他的眼神里一瞬间闪过了无数复杂的情绪，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完全平复下来。
    他来到白猫面前坐下，选择了自己在这个世界，这个身份应该有的称呼。
    “皇姐怎么来了？您想见我的话，我完全可以进宫，风雪太大，而且...”
    “不废话。”
    白猫没有发出喵喵喵的声音，而是直接口吐人言，声音清冷，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高高在上：“刺客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懒得问，要么是前朝余孽，要么是有人想要浑水摸鱼，一个初入五境的货色，能知道什么机密情报？对这样的人，审讯都是浪费时间，杀了了事。”
    李行摇了摇头。
    “这个月已经是第三次了吧？确切地，是从下雪以来，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白猫声音平淡。
    大雪下了不过一旬时间，三次刺杀，刺杀对象还是太子，这个节奏和频率，已经堪称是丧心病狂了。
    “都杀了。”
    李行的语气波澜不惊，他的脸上带着一抹嘲弄的笑意：“刺客里都没什么大鱼，如果幕后的人就此收手，我现在懒得搭理他们，如果不服气的话，我更欢迎他们亲自上门，皇姐不用担心我的安全问题，东宫看起来没什么高手，但自保之力，我还是有的。”
    白猫在桌子上优雅的走了两步，轻声道：“这个天下要乱了啊...可惜还不够乱。”
    李行面无表情的看着白猫。
    白猫歪头瞅了他一眼，用爪子拍了拍桌面，发出了笑声：“下次刺杀，你重伤一下吧，然后我会让我们的父皇发布悬赏令，缉拿刺客。”
    李行依旧面无表情，低声道：“皇姐似乎很着急？”
    自从天神下凡的事件爆发之后，但凡对这个天下有了解的人都清楚，这天下，迟早会大乱的。
    如果下凡的天神只有李行一人，那么一切都好，或许还会有不服管教的名门大派，但绝对也有人为李寻真的是上承天命的豪侠，羽朝的局面会迅速稳固下来。
    可问题是下凡的天神不止一个。
    这其中就很有法了。
    对于这个天下而言，下凡的天神就是天神，哪里有什么高低？
    你李行是太子，难不成我们手里的天神，就要给你当马仔？
    没这个道理的。
    天神事关重大，又是新的层次，又可破长生之秘，又是祸乱之源，谁都清楚，当所有天神成长起来的时候，整个天下都会进入一个新的时代。
    而这个时代，未必就还属于羽朝。
    至少如今每一个掌握着天神的大宗派大世家，都有了入场博弈，争这个天下的资格。
    这样的争端目前明面上还没有爆发，但实际上暗中早就开始了。
    李行近日来遭遇的三波刺杀，幕后的黑手未必就只有一个。
    有的或许真的是前朝余孽不忘旧主想要复楚。
    但这三波人里面，绝对也有其他大宗派来的死士，抱着试探的心思看看皇族天神的实力，能杀则杀。
    而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再过几年，等到天神们从孩子成长为少年，天神之间的厮杀，各大宗派之间的死斗必然会越来越激烈。
    羽朝的威严也会不断遭到挑衅，最终这个天下都会陷入到一个群雄并起的阶段。
    而这个时候，如果太子李行遇刺，重伤垂死的消息传出去，那么距离天下大乱的时机，就又近了一大步。
    而这正是白猫想要的。
    “我也不想这么着急，还有很多准备没错。”
    白猫趴在了桌子上，懒洋洋的叹息道：“但是没有办法，我快要压不住他了。”
    李行皱着眉头，神色凝重，凝重背后，还带着一抹隐藏的很深的恐惧：“皇姐与真实环境融合，借机假死，借助天神下凡的事件把自己融入到死亡概念里，这都压不住他？”
    李行是太子。
    也是第一个下凡的天神。
    皇族所有人都认为他未来必然是天下之主。
    这样的人物，能让他甘心叫一声皇姐的，只有那位传闻中几年前就已经死亡，留下了天神下凡遗言的***李明希了。
    “我低估他了，也高估了我自己。”
    白猫摇了摇头：“我和真实环境的联系，在源头一剑之后就已经被斩断，曾经的我做梦都想要摆脱跟真实环境的融合，但现在的我...”
    她自嘲的笑了一下：“做梦都想要勉强维持住跟真实环境的联系，这样的维持，我还可以继续下去，但时间已经不会太久了。
    而他的层次，又比我了解中的高了太多。
    如今看似是我在压着他，但在某种程度上，则是他在镇着我，攻守易势了。”
    她盯着李行的眼睛：“最明显的一点，我现在就是一只猫，没有任何实力，理论上一个侍女都能随时掐死我。
    但他现在明显已经不是狗了，不管是什么，绝对不是狗了，我能感觉到，他已经恢复了一定的实力，你应该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在至尊面前，你是个什么东西，我就不需要再重复了。
    他一旦重新恢复到人形，留给你的时间就不多了。
    我不想让我的努力白费，你没有选择，显然也不想。
    从最开始，我就把你放在决赛圈里，这么大的优势，你就算输，至少也要输的好看点吧？”
    李行眼神中的恐惧更深，但同时也多了一抹浓郁的贪婪和渴望。
    他的手掌紧紧的握成拳头，低声自语道：“我不会输的，绝对不会。”
    “那就多做一些事情，把局面搅乱，既然我已经压不住他了，那就把最适合他成长的环境彻底弄崩溃，这样至少我们可以拖慢他的速度，争取足够的时间。”
    白猫冷淡道：“我会跟父皇沟通这件事情，让他给你更多的资源。”
    李行点了点头，沉声道：“好。”
    “不要让我失望啊，亲爱的太子弟弟。”
    白猫蓝宝石一般的瞳孔盯着李行，声音幽幽，意有所指：“这个天下，到处都是疯子，目前看来，你的层次是最适合我的选择，但如果你失败了，我未必就没有机会选择别人，而你，要多想一想，错过这次机会，你会失去什么。”
    李行沉默不语。
    如果错过这次机会，他已经不是失去什么的问题，而是失去一切。
    但如果赢了...
    他的眼神逐渐变得火热。
    他愿意去相信白猫给他的承诺。
    最重要的一点...
    那就是白猫能够剥离那位身上的权柄！
    这也是他们的目的，同样也是天神下凡事情的起因。
    一旦他们成功。
    白猫会从那位身上成功剥离权柄，她自己会成为中立阵营新的至尊，而借助这次机会，他则可以更进一步成为仅次于至尊的巅峰强者。
    这又是一次豪赌。
    输了，丢掉一切。
    赢了，拿回一切。
    降临在这个世界已经接近五年的时间，他早已度过了最初的忐忑和恐惧，也逐渐压下了内心的火热和兴奋。
    这次的谋划，白了虽然依旧是要期待别人的成果，可至少这一次，他有了自己行动做决策的能力。
    这次的豪赌，可能成功，也可能失败，而具体结果如何，都要看接下来的发展，以及自己接下来的做法。
    就如同白猫所的一样，他没有别的选择，而在穷途末路的情况下，是白猫重新给了他再赌一把的机会。
    他就像是一个输红了眼，已经输掉了最后一枚筹码的赌徒，都他妈已经这样了，还有人愿意让他再玩一局。
    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而且这一次他的对手虽然让他头皮发麻。
    可他的优势同样显而易见。
    这场游戏，这次豪赌，从最开始，他就在决赛圈里。
    这个优势已经可以做很多事情了。
    李行看着窗外，缓缓道：“雪还会下，那些阴影里的老鼠们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会给他们机会，下次遇刺，我会重伤，暂时销声匿迹一段时间。”
    “然后呢？”
    白猫眼睛眯了眯。
    “然后，我会离开京都，尝试着亲自去锁定那位陛下。”
    李行表情平静，但声音里，却透出了一种近乎癫狂的狰狞。
    “看看，看看...”
    白猫笑了起来：“这就是中立阵营啊...所以，这个世界有太多的疯子，面对至尊，你们会用最恭敬，最虔诚的姿态匍匐，但在有机会争抢至尊权柄的时候，你们又会毫不犹豫的扑上去，不惜一切。”
    “这就是中立，绝对的虔诚是秩序，绝对的叛逆是混乱，中立规则，就是最理智的规则。”
    “真好。”
    白猫轻笑道：“我很喜欢这一点，只要敢于承担任何后果，那么每个人都可以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任何事情，成王败寇，听起来残酷，但实际上也正是因为这四个字，才给了很多人挣扎的勇气和动力。
    多么完美的中立规则...”
    白猫眯着眼睛，看着暖阁之外的大雪，喃喃自语：“太完美了，加油吧，我的太子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