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麒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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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的晋阳城,日头渐渐有了分量,蝉声临将破土,庭中那几株老槐以是先开满了细碎的白花。
    将军府内,一股无形的紧绷感压过了夏日的慵懒。
    内院主屋的门窗紧闭,隔绝了外头的暖风与花香,只留下空气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以及阵阵痛呼。
    四个经验老道的稳婆在榻前围作一圈,鬓角已被汗水浸湿,压低的嗓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嗡嗡地响着,如同闷雷滚过压抑的云层。
    “夫人…再用把力!看到头了,头出来了!”
    “吸气!夫人,深深吸气,对,再使劲!”
    邹婉仰躺在厚厚的锦褥上,乌发被汗水彻底濡湿,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和颈侧。
    她牙关紧咬,下唇早已被自己咬破,渗出一道刺目的血痕,混着汗水蜿蜒滑。
    每一次宫缩带来的剧痛,都让她浑身绷紧如拉满的弓弦,喉咙里挤出压抑的呜咽。
    隆起的腹部随着她每一次的用力而剧烈起伏着。
    张显半跪在榻边,紧紧攥着邹婉冰凉汗湿的手,他也没了之前的万事稳妥的沉稳,只有额角暴起的青筋和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的紧张。
    “婉儿,深呼吸,别怕,我在这。”
    作为并州医术最高明的医者,又是妻子的丈夫,他斥责了那些产房污秽不能入的进言,耐心陪产。
    “将军,夫人有些力竭了!喂参汤!”
    张显稳着双手,将参汤喂下,得到了些许补充,邹婉的状态也好上了许多。
    这里的参汤,是他熬制的能够恢复生命力以及体力的药食,效果立竿见影。
    院外,夏侯兰身披铁甲犹如钉子般立在阶前,手握刀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他的目光带着些许紧张,十分警惕地扫视着院墙的每一寸阴影。
    身后的精锐护卫更是人人甲胄森严,牢牢的将产房护卫着。
    由不得不重视,如今身后那房中的,是并州的未来!
    生产的时间一点点的流逝。
    “婉儿!”
    房间内,张显抚摸着邹婉的脸颊,给她擦拭掉脸上的汗水。
    “听我的!最后一下!用力!”
    随着他这一声。
    邹婉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
    “哇——!”
    一声嘹亮到足以撕裂一切阴霾的啼哭响彻在这气氛紧张的产房之中!
    那声音穿透了紧闭的门窗,直直刺入院中!
    夏侯兰紧绷如岩石般的脸庞,在那声啼哭响起的刹那,如同春风吹化了冰封的湖面,绽放出一个带着几分傻气的笑容。
    那笑容越来越大,咧开的嘴角几乎要扯到耳根,露出两排白牙。
    “显哥有后啦!并州有后啦!”
    他猛地将出鞘的长刀插回刀鞘,然后重重一拳砸在自己坚实的胸甲上,发出一声闷响,仿佛在宣泄这十月以来的所有紧张!
    廊下侍立的侍女们,几个年纪的,更是忍不住捂住了嘴,压抑的呜咽声从指缝里漏出来,那是喜悦的泪水。
    紧闭的房门终于是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拉开了一条缝。
    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和药味混合着涌了出来。
    一个年长的稳婆探出头,满头满脸的汗水和疲惫都掩不住眼底的激动和笑意。
    “恭喜贺喜,是位公子!母子平安!”
    “母子平安”这四个字,彻底点燃了院中积压已久的情绪!
    “天佑夫人!天佑公子!”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恭喜将军!贺喜将军!”
    护卫们再也按捺不住,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产房内。
    浓郁的血腥气尚未散尽,混杂着药草和汗水的味道。
    邹婉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被汗水浸透,散乱的黑发黏在脸颊和脖颈上,脸色苍白嘴唇干裂,残留着丝丝血迹。
    她疲惫地阖着眼,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微弱而艰难。
    张显在给她做着最后的收尾工作,清理血渍,剥离胎盘。
    这些活本该是稳婆来做的,但张显放心不下,便自己来了。
    他的动作轻柔,生怕再弄疼邹婉一下。
    忙碌间,稳婆也将婴儿包在了襁褓里,放在了邹婉头边。
    邹婉虚弱的看了过去。
    襁褓中的婴儿皮肤红通通的,带着刚脱离母体的皱褶,像一只的猴子。
    稀疏柔软的胎发贴在头皮上。
    他闭着眼睛,的拳头紧紧攥着,放在脸颊旁,似乎对这个突然来到的陌生世界还有些许不安。
    但那的胸膛有力地起伏着,方才那声嘹亮的啼哭,此刻变成了如猫儿般的哼唧声,反而更添了几分惹人怜爱的稚嫩。
    “好丑.”
    邹婉脸上泛起了笑容,她怜惜的看着襁褓中的婴儿。
    一个稳婆端着一碗温热的参汤,心翼翼地靠近。“夫人,喝口参汤吊吊气力吧。”
    邹婉顺从地啜饮着温热的参汤,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些许体内的寒意和虚脱感。
    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个的襁褓。
    “夫君…”她终于攒起一丝力气,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浓浓的倦意和满足。
    “他…像谁?”
    张显抬起头在儿子红红的脸上仔细观看,皱巴巴的确实不怎么好看,但最终还是带着笑容温柔道。
    “眉眼像你,清秀,以后肯定是个俊朗的…”
    邹婉苍白的脸上终于浮起一丝极淡的红晕,沉沉的睡去。
    ——
    太原郡守府,签押房内。
    堆积如山的简牍和宽纸文书几乎将宽大的书案淹没。
    青铜鉴中的冰块早已融化殆尽,只留下浅浅的水痕。
    荀彧端坐案后,他左手边是摊开的户籍田册,右手边是工曹呈报的农具分配明细,面前则是一份亟待批复关于在晋阳设立典籍馆并广印蒙学教材的条陈。
    他执笔的手稳定而有力,笔尖在宽纸上快速移动,留下一个个清隽刚劲的字迹。
    眉头却微微蹙着,显然在权衡着典籍馆选址和雕版印刷匠人调配的细节。
    窗外的喧闹似乎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丝毫未能侵扰他案牍间的世界。
    “荀公!荀公!天大的喜事!”
    签押房的门被猛地推开,一名年轻的属官几乎是冲了进来,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狂喜。
    “将军府…夫人诞下麟儿!是位公子!母子平安!”
    荀彧手中的笔锋猛地一顿!
    一滴饱满的墨汁,因这突如其来的停顿,从狼毫笔尖悄然坠,不偏不倚,正正砸在面前那份刚刚写到“蒙学乃百年树人之基,典籍馆之设,当广纳贤才,精校善本…”的条陈末端。
    浓黑的墨迹迅速在素白的宽纸上洇开,像一朵骤然绽放的墨梅,盖住了“善本”二字。
    荀彧的目光,凝在了那滴突兀的墨迹上。
    案牍劳形的紧绷,千头万绪的权衡,在这一瞬间仿佛被这滴墨给凝固住了。
    窗外隐隐传来的是晋阳城此起彼伏的欢呼声,此刻才穿透了那无形的屏障,清晰地涌入他的耳中。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如同这滴墨在纸上无声晕染开一般,悄然弥漫上他的心头。
    是欣慰,是如释重负,是看到并州根基得以延续的踏实感。
    将军有后,对于整个并州而言,意义之重大,远非寻常添丁可比。
    这意味着传承,意味着稳定,意味着无数追随者心中那份对未来的期许有了具体的寄托。
    荀彧的目光,缓缓从纸上那朵墨梅移开,望向窗外喧嚣的晋阳城。
    他清俊的脸上,那惯常的温润和沉稳依旧,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捉摸的光芒。
    有对新生麒麟儿的由衷祝福,有对并州未来的期许,也有一丝更深沉的凝重与思量。
    他轻轻放下笔,将那份被墨迹沾染的条陈,缓缓推向一边。
    然后,他重新铺开一张洁白的宽纸,提起笔,饱蘸浓墨。
    清隽的字迹在纸面上流淌开来。
    “臣彧,谨拜表以闻,欣闻前将军府麒麟降世,弄璋之喜,夫人邹氏,贞静淑德,诞育有功,母子咸安,此乃天佑并州,泽被万民之吉兆也!臣等闻之,莫不欢忭踊跃,感戴莫名……”
    ——
    “生了!夫人生了!是位公子!母子平安!”
    “天佑夫人!天佑公子!母子平安!”
    “大喜!大喜啊!将军有后了!夫人和公子都安好!”
    前将军府紧闭的大门豁然洞开,报喜的仆役如同插上了翅膀,一遍遍高喊着喜讯,向着晋阳城的大街巷狂奔而去!
    这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泛起阵阵涟漪!
    “什么?生了?母子平安?上苍保佑!将军洪福!”
    街边一个正支着摊卖蒸饼的老汉,闻言猛地丢开手里的蒲扇,浑浊的老眼骤然亮起,激动得胡子都在抖。
    “公子!是位公子!将军有后了!咱们并州有福了!”
    旁边粮庄的掌柜探出头,激动地搓着手,连声叫好。
    “快!快回去告诉婆娘!让她把攒着的那匹红布拿出来!给公子祈福添彩!”
    “备酒!今日全城同庆!我请!”
    一个酒商站在酒楼门口,大手一挥,声音洪亮,引来一片叫好声。
    整个晋阳城仿佛被这喜讯点燃了!
    街道上瞬间挤满了人,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互相道贺,脸上洋溢着由衷的笑容。
    家家户户的大门被推开,人们涌上街头,议论着,欢笑着。
    孩童们不明所以,但也跟着大人在街巷里奔跑嬉闹,清脆的笑声此起彼伏。
    这欢庆的浪潮,以晋阳城为中心,如同投入水中的涟漪,迅速向着并州全境扩散开去。
    太原郡,虑虒县。
    夏日的阳光倾泻在辽阔的新垦田野上。
    绿油油的麦苗在微风中翻涌着细浪,一直延伸到水天相接之处。
    数不清的人影在这片生机勃勃的绿毯上辛勤劳作,黝黑的皮肤上沾满泥土的痕迹,汗水沿着额角,脖颈流淌,在阳光下闪着光。
    沉重的曲辕犁在健牛的牵引下,破开湿润的土地,翻起深褐色的泥浪。
    农人们吆喝着牲口,或弯腰补种,或挥锄除草,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青草的芬芳和汗水的咸味。
    田垄间,几架新式的畜力耧车正由壮实的汉子扶着,在平整好的土地上匀速前行。
    木质的耧斗里,饱满的麦种随着耧车行进时轻微的震动,均匀地洒进开好的浅沟里。
    效率远胜于手撒点种。
    “二狗子!垄开直了!歪到你姥姥家去了!”
    一个穿着吏短褐皮肤黝黑的年轻人站在田埂上,叉着腰,对着田里一个扶着犁的汉子大声吆喝,正是被荀彧派到虑虒县协助推广新农具的太学生阮瑀。
    几个月田间地头的历练,早已磨去了他身上的书卷气,皮肤晒得黢黑,声音也洪亮了不少,带着一股庄稼汉子的直爽。
    “知道啦阮吏!这就扳正!”
    那叫二狗子的汉子憨厚地应着,连忙调整着犁头方向。
    阮瑀抹了把脸上的汗,看着眼前这片望不到边的青绿,心中充满了成就感。
    正想再巡视下一片,远处官道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变了调的呼喊:
    “晋阳喜报——!前将军府夫人诞下麟儿——!是位公子——!母子平安——!”
    那报信驿骑的声音如同滚雷,穿透田野的风声和农人的吆喝,清晰地送入每个人的耳中!
    田地里,所有正在弯腰劳作、挥汗如雨的身影,动作齐刷刷地顿住了!扶犁的汉子忘记了吆喝牛,扶着耧车的青年忘记了迈步,弯腰除草的妇人忘记了手中的锄头…
    所有人都猛地抬起头,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脸上带着惊愕,随即是难以置信的狂喜!
    “公子?”
    “将军有后了?!”
    “老天爷保佑!夫人和公子都平安?!”
    短暂的沉寂之后,是火山爆发般的欢呼!
    “夫人平安!公子平安!大喜!大喜啊!”
    “将军有后,咱们并州根基稳了!稳了!”
    一个老农手中沾满泥土的锄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怔怔地望着晋阳城的方向,浑浊的老泪瞬间涌出,顺着他深刻如刀刻的皱纹蜿蜒而下。
    他颤巍巍地推开搀扶他的儿子,“噗通”一声,双膝重重地砸在松软的田垄上,朝着晋阳的方向,深深拜伏下去,额头触碰到带着青草芬芳的泥土,发出带着哭腔的嘶喊。
    “麒麟儿降生!天佑并州!天佑将军!天佑夫人和公子啊!”
    仿佛一个无声的信号,田野里,道路旁,水渠边…无数身影,不分男女老幼,如同风吹麦浪般,齐刷刷地朝着晋阳的方向跪倒!数万人的声音汇聚,带着最虔诚的感激和祝福,冲破云霄。
    “麒麟儿降生!天佑并州!天佑将军!天佑夫人和公子!”
    声浪滚滚,在滹沱河辽阔的水面上回荡,惊起无数水鸟,扑棱棱飞向碧蓝如洗的天空。
    阮瑀站在田埂上,看着眼前这万人跪拜,声震云霄的壮观景象,胸中也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热流。
    他深吸一口气,也朝着晋阳的方向,郑重地深深一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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