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雁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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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阳城的七日欢宴,酒香尚未散尽,喜庆的欢声还点缀着街头巷尾。
    属于并州掌舵者的目光,却已如鹰隼般投向了北方那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边郡,雁门。
    府邸内院,暖阁熏香。
    初夏午后的阳光透过细密的竹帘,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药草清香和乳香,宁静安详。
    邹婉倚靠在软榻上,脸色虽还有些产后特有的苍白,但精神已好了许多,眉眼间尽是初为人母的温柔光辉。
    她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锦被,目光片刻不离地在身侧的襁褓上。
    张显盘膝坐在榻边的蒲团上,姿态放松,褪去了人前那前将军的威严,眉宇间只剩下纯粹慈爱。
    他心翼翼地伸出手指,用指腹极轻地触碰着襁褓中那张红润了些许却依旧皱巴巴的脸。
    家伙睡得正香,的鼻翼随着呼吸轻轻翕动,粉嫩的嘴无意识地吧嗒了一下,似乎在梦中品尝着什么美味。
    张显的指尖划过肌肤,感受着那微弱却无比坚韧的生命脉动,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婉儿,你看他。”他的声音压得极低。
    “这鼻子,是不是又挺了一点?像你。”
    邹婉唇角弯起温柔的弧度,目光如水:“夫君净瞎,才几天大的娃娃,哪里看得出像谁。”
    张显嘿嘿一笑,也不反驳,继续饶有兴致地研究着儿子。
    他用指尖轻轻点了点家伙紧握的拳头。
    那的拳头,如同最精美的玉雕,五根嫩生生的手指蜷缩着。
    张显尝试着用自己粗粝的食指去勾那的手指,家伙似乎感觉到了骚扰,眉头微微蹙起,拳头攥得更紧了,喉咙里发出不满的哼哼声。
    “嘿,劲儿还不!”张显乐了,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
    “这拳头攥的,以后定是个能挽强弓,舞大刀的!”
    他轻轻晃动着手指,逗弄着那紧握的拳头,眼中满是好玩。
    邹婉看着这父子俩无声的互动,心中一片柔软。
    她伸出手,轻轻覆盖在丈夫逗弄儿子的手背上,指尖传来他掌心的温热。
    “夫君莫要吵他,让他多睡会儿,长身体呢。”
    “好好好,听夫人的。”张显从善如流,收回手,目光却依旧黏在儿子身上。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暖阁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随即是夏侯兰刻意压低的禀报声:“显哥,文若先生在书房等候,有要事禀报。”
    张显逗弄儿子的手指微微一顿,脸上的温情如潮水般迅速褪去,瞬间恢复了惯常的沉稳与锐利。
    他抬眼看向邹婉,眼神带着歉意。
    邹婉善解人意地点点头,柔声道:“正事要紧,夫君快去吧。这里有我和芸呢。”
    张显深深看了一眼熟睡的儿子,这才起身,整了整并无褶皱的常服,大步流星地走出暖阁。
    当他踏出内院门槛的那一刻,周身气场已截然不同,那个温柔逗弄幼子的父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执掌并州生杀大权的前将军。
    书房内,气氛凝重。
    青铜鉴中的冰块散发着丝丝凉意。荀彧端坐案后,眉头微锁,面前摊开一份密报。
    “主公。”见张显进来,荀彧起身行礼。
    张显径直走到主位坐下,目光扫过桌案:“何事如此紧急?”
    荀彧将面前的密报双手呈上:“主公,强阴戏志才急报。”
    张显接过,快速展开。
    【密谍甲字叁号呈:雁门走私初探
    目标:雁门郡平城王氏商行(主事王通)。
    经查:
    王氏商行表面经营皮毛,盐铁,实则近半年来,货物吞吐量与账簿严重不符,差额巨大,疑有巨额暗账。
    其商队频繁往来于平城与马邑、汪陶方向,行踪诡秘,常于夜间或恶劣天气出行,规避关卡巡查。
    密线深入其核心账房,冒死抄录部分暗账碎片,显示其近两月有数笔盐铁支出,支出所向已查明,乃去云中。
    追查资金来源,部分指向太原几家与丁氏过往甚密之商号,另有部分为不明来源之黄金。
    王通其人,乃雁门郡守之表亲,其商行崛起于丁原主政并州时期。
    综合研判:王氏商行实为丁原势力之所出,利用雁门地利,走私精铁,药材,盐等禁运战略物资,至云中朔方地带。
    其目的,或为资敌以乱我北疆,或为积蓄力量图谋不轨。
    证据链指向清晰,唯缺关键铁证,请令是否收网,或继续深挖?】
    “雁门…精铁…药材…金疮药…丁原…”张显缓缓合上密报。
    他抬起头,目光如寒潭深水。
    “我大军在前方浴血,收复故土,驱逐胡虏,他倒好,借此发我战争财!其心可诛!”
    书房内的温度仿佛骤然下降。
    荀彧沉声道:“主公,志才所察之商道,与所报之交割地点,货物种类完全吻合,也与之前子龙文远二位将军缴获相等。
    王氏商行与丁原关系千丝万缕,证据确凿。”
    张显指节敲击着桌案,发出有节奏的闷响,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随着我方起势,丁原困死雁门,手握一郡军政,他自然不甘于此。
    此次走私,恐怕只是冰山一角,其目的,不外乎两点,其一,资养塞外残胡,引为外援,伺机作乱,牵制我军,甚至与朔方,上郡未平之敌遥相呼应。
    其二,聚敛巨资,豢养私兵死士,图谋不轨,或待天下有变,颠覆我并州基业!”
    笃笃的轻响,每一下都敲在凝重的空气里。
    “雁门,乃并州北大门,控扼塞外咽喉,位置太过关键!卧榻之侧,必须掌握在手!”
    “文若!”
    张显看向荀彧。
    荀彧早已铺开一张素白宽纸,墨已研浓。
    “彧即刻拟文!以并州郡府,前将军府联名行文雁门郡!措辞需刚柔并济,先褒扬雁门郡守守边‘辛劳’,再言近来边关不靖,塞外残胡似有异动,为保雁门万全,着其即日起,将雁门郡兵花名册,粮秣仓储清册,关隘布防图等一应军务文书,火速呈送晋阳核查!
    同时,命其配合将军府即将派出的干吏,核查郡内吏治,税赋,仓储等情。
    此乃阳谋,迫其自乱阵脚!”
    “好!”
    “令赵云点齐两千游弈军返回晋阳,令高顺收拢安北军至雁门,双管齐下,我等无法对州刺史下手,但收回雁门政权,他丁原也挡不得!”
    “唯!”荀彧提笔,笔走龙蛇。
    命令如同绷紧的弓弦,瞬间发出。
    张显独自立于窗前,望着庭院中沐浴在夕阳下的葱茏草木。
    方才书房中那凌厉的杀伐决断之气尚未完全散去,但当他目光无意间扫过内院方向时,眼底深处那抹冰冷的锋芒,便不由自主地融化了一丝。
    他转身,没有惊动仍在奋笔疾书的荀彧,放轻脚步,再次走向那弥漫着乳香与安宁的暖阁。
    暖阁内,光线已变得柔和。
    邹婉依旧靠在软榻上,正轻声哼着一支不知名的温柔曲。
    芸跪坐在榻边,用温热的湿布巾,心翼翼地为襁褓中的家伙擦拭着脸和手。
    张显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对邹婉和芸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走到榻边,俯下身。
    家伙不知何时已经醒了。
    没有哭闹,只是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懵懂地望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他的视线似乎还无法聚焦,只是漫无目的地转动着。
    当张显的身影笼罩下来时,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脑袋微微偏了偏,嘴无意识地咧开,露出光秃秃的牙床,发出了一个极其轻微的的“啊…噗…”声,嘴角还挂下一丝亮晶晶的口水。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冲散了张显心中所有的杀伐。
    他忍不住伸出手指,极轻极轻地碰了碰儿子那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的脸蛋。
    家伙似乎觉得痒,脑袋晃了晃,手胡乱地挥舞了一下,竟然“啪”地一下,搭在了张显还没来得及收回的食指上!
    那的温热手掌,带着初生婴儿特有的依赖感,如同最柔软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了张显钢铁般的心。
    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情感,汹涌地淹没了他。
    他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惊扰了这的触碰,只觉得指尖传来的那点微弱暖意,比千军万马更让他心潮澎湃。
    “夫君?”邹婉看着他僵住的样子,忍不住轻笑出声。
    “看把你吓得,他抓你呢。”
    张显这才如梦初醒,看着儿子那懵懂纯净的眼眸,感受着指尖那的抓握,连因雁门之事而紧绷的神经彻底松弛下来,脸上绽放出一个傻傻的笑容。
    ——
    雁门郡。
    阴馆。
    六百里加急的将军府公文,在看似平静的雁门郡守府邸炸响。
    公文措辞看似平和,先褒扬了身为郡守的丁原堂兄弟“夙夜在公,勤勉守土”。
    但紧接着,要求立刻呈报所有核心军务文书,配合将军府“考功使”核查的命令,却像一把冰冷的枷锁,骤然套在了丁原的脖子上。
    书房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虽然明面上雁门郡的郡守是丁原的堂兄弟,但实际上,雁门郡的真正掌权者依旧是丁原。
    他连刺史府都安在了阴馆。
    沉重的紫檀木书案上,那份盖着晋乡候和前将军双印的公文,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丁原此刻却脸色铁青,额角青筋突突直跳,抓着公文边缘的指节发白。
    下首坐着他的心腹幕僚和几位掌握实权的军司马,个个脸色凝重,噤若寒蝉。
    一个留着山羊胡的干瘦幕僚心翼翼地开口:“使君息怒…张显挟收复五原,云中之威,又新得麟儿,风头正盛…将军府行文,名正言顺,我等若强硬抗拒,恐…恐授人以柄啊!”
    “名正言顺?”丁原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他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什么塞外异动?我看是有人按捺不住,要对雁门动手了!”
    他想起王通那越来越频繁,数额越来越大的走私生意,以及那些最终流向塞外的精铁和药材,心头一阵发紧。
    难道…走漏风声了?
    “使君,”一个身材魁梧脸上带着刀疤的军司马沉声道。
    “兵权乃立足之本!花名册,布防图若交出,雁门虚实尽在张显掌握!至于那劳什子考功使…哼,无非是来找茬的!末将以为,绝不能交!”
    “不交?”丁原烦躁地在书房内踱步。
    “不交便是抗命!张显手握雄兵,挟大胜之威,又有荀彧,郭嘉那帮人为其谋划,正愁找不到借口对我雁门用兵!交…便是自缚手脚,任人宰割!”
    他陷入两难,如同困兽。
    “使君。”另一个幕僚眼珠转了转,低声道。
    “为今之计,唯有…拖!可先回复将军府,言军务文书浩繁,整理需时,请求宽限旬日。
    同时…让王通那边立刻停手!所有痕迹务必抹除干净!只要抓不到铁证,张显便奈何我们不得!”
    丁原脚步一顿:“对!拖!清理痕迹!”
    他猛地看向那刀疤军司马。
    “你立刻持我手令,调一队绝对可靠的心腹,换上便装,告诉王通,所有交易即刻停止!峡谷内的堆场,车辙,所有痕迹,给我抹得干干净净!一粒铁屑都不许留!若有将军府的人靠近…你知道该怎么做!”
    “末将明白!”刀疤司马眼中厉色一闪,抱拳领命,转身大步离去。
    “还有。”
    丁原叫住他,压低声音。
    “派人盯死郡界!若有可疑大队人马靠近,立刻回报!若事有不谐…哼,我雁门也不是泥捏的!”
    幕僚们看着丁原有些破釜沉舟的脸色,心中都是一凛。
    使君这是…准备铤而走险了!
    ——
    晋阳。
    前将军府的书房内,灯火通明。
    处理完军务的张显并未休息,案头堆放着需要他批阅的关于农桑,水利,匠造营扩产等日常庶务的文书。
    他提笔蘸墨,笔稳健。
    暖阁那边隐约传来婴儿细微的哼唧声和邹婉温柔的安抚低语。
    这熟悉的声音如同最有效的安神香,他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
    批阅完一份关于在昭余泽增开三条支渠的条陈,张显搁下笔,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
    他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信步走向暖阁。
    暖阁内只点着一盏的羊角灯,光线朦胧。
    邹婉抱着襁褓,轻轻摇晃着,哼着歌谣。
    家伙似乎刚刚吃饱,心满意足地依偎在母亲怀里,半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摇曳的灯影。
    “还没睡?”张显走过去,声音放得极轻。
    “嗯,刚喂过,精神着呢。”邹婉抬头,对他温柔一笑,将襁褓微微倾斜。
    “夫君你看,他好像在找光。”
    张显凑近,果然看到儿子的眼睛,正追随着羊角灯的光晕,脑袋还随着光线的移动而微微转动,嘴微微张开,发出“哦…哦…”的无意义音节。
    “这子,倒是喜欢亮堂。”张显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儿子柔软的脸颊。
    家伙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黑亮的眼珠转向了父亲的手指,嘴一咧,又发出了“啊噗”的声音,还吐出了一个的奶泡泡。
    张显被逗笑了,他索性坐在榻边,从邹婉怀中心翼翼地接过儿子。
    家伙到了父亲怀里,似乎觉得视野更高更开阔了,更加兴奋,手脚开始不安分地舞动起来,嘴里“咿咿呀呀”地着只有他自己才懂的“婴语”。
    “好好好,知道你高兴。”
    张显调整着抱姿,让儿子能更舒服地待在自己臂弯里,他低头看着那张充满生机的脸,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他抱着儿子,在暖阁内缓缓踱步,低声诉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关于天空有多高,草原有多大,麦浪有多香…家伙感受着父亲细碎的话语。
    渐渐安静下来,大眼睛一眨一眨,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
    张显停下脚步,低头凝视着怀中熟睡的婴儿。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夏侯兰刻意压低却带着急促的声音:“显哥!强阴六百里加急军报!”
    张显抱着儿子的手臂微微一紧,随即又放松下来。
    他心翼翼地将熟睡的儿子交还给邹婉。
    “婉儿,你先歇着。”
    他低声道,眼中的温柔逐渐便被沉静如渊的锐利所取代。
    “嗯,夫君心。”
    邹婉接过孩子,眼中带着理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张显点点头,看了一眼妻儿,转身大步走出暖阁。
    休假休得莫名有股负罪感,深夜还是码字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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