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口吐人言，叶公好龙

    唯有陈顺安，察觉到路靖有些忿愤，似有怒火压抑于识海之中，偶尔外溢的意念之力，更是带着彻骨的寒凛，几乎冻结四周气流。
    却隐而不发，故作控制。
    陈顺安心中一动。
    路靖现在可是斩五贼的高手，能让他如临大敌，且只能选择避让的，放眼整个武清县，都不多。
    莫非是……
    “到了。”
    正想着，路靖的声音传来。
    江风裹着雪沫子，刮在脸上似细沙拂过。
    天地间，似乎什么都冻住了。
    唯有船帆还在猎猎作响。
    众人展目看去，便见江心卧着块丈许宽的冰山，半浸在冰江里，半露在半空。
    冰山顶端卧着只江豚，居然如人一般，肚皮朝上，晒着稀疏的太阳。
    尾巴轻轻拍打着冰山边缘的碎冰上。
    不远处，还有几名武者，蹲在雪地里，心伺候着。
    你铲屎，我放风。
    还有人备好了上等新鲜的鱼获，时刻等待喂食。
    这模样，真似伺候老太爷般，就差人给它揉肩捏腿了。
    “喏喏喏，咪咪咪……”
    冰山上，一武者心靠近，端来鱼笼，嘴里各种呼猪、唤猫般的叫唤。
    鱼篓中，尽是些个头肥硕的大鱼。
    然而这江豚只是不咸不淡的看了鱼笼一眼，嗅了嗅，一甩尾巴将鱼笼打翻，然后用圆滚滚的脑袋，顶了下这人挂在腰间的酒葫芦。
    “我的天爷，可不能喝酒啊……一点，只能喝一点。”
    被这江豚软磨硬泡，此人实在吃消不住，只能取了酒葫芦。
    哪知道也无需旁人教导，这江豚用双鳍拿住葫芦，只是在冰面上一蹭，塞子应声掉。
    江豚便欢喜的鲸吞起来，几斤的烈酒，眨眼间便了肚。
    然后，江豚便醉醺醺的躺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
    楼船上，气氛有些诡异的安静。
    莫旁人了，便是陈顺安都看傻了。
    这江豚，还染上了纵酒的恶习？！
    陈顺安默默摇头。
    果然，跟着圣朝混，再清白的生灵，也得变得乌烟瘴气！
    还好我陈顺安，出淤泥而不染。
    便让陈某，教这只江豚改邪归正吧。
    路靖不由得也沉默了下，想来也没料到，这只大运江豚竟如此受不住诱惑。
    才短短数日功夫，胖成一头猪不，还成功酒蒙子。
    这还怎么骑？
    众人稍等片刻。
    等那江豚稍稍醒酒后，路靖这才开口道，
    “罗坤，你第一个先去吧。”
    “是！”
    下了船舱，罗坤拿起鞍具，一拉绳索，船体一侧便如门户般打开。
    新鲜潮湿的江风吹来。
    他一推舟，便齐齐至江上，快速摇桨朝江豚而去。
    其实如何证明通晓妖鱼，也很简单。
    便是将鞍具成功安在江豚身上，听从指令，快慢随心，受武者驯服。
    至于你是否真的通晓妖语……不重要。
    只论结果。
    陈顺安看着罗坤的背影，目露深邃之色。
    罗坤此人的本领，陈顺安倒是见过。
    他豢养了不少野兽，不乏狐狸、黄鼠狼之流。
    他所养的狐狸，似乎听得懂他的话语，能当众如习武之人一般打拳踢腿，还会学官老爷走四方步，只听一声哨响，更是能如娇滴滴的媳妇般顾盼之间，媚态丛生。
    可把众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等到了冰山前。
    只见罗坤从怀里捧着一只紫砂钵，里面是用种种山珍秘药，诸如白首乌、地柏枝、明党参之流熬制的‘诱妖羹’，异香扑鼻。
    罗坤便是利用此物，配合一些赏惩手段，驯服一些初具灵智的野兽。
    “宝贝儿，尝尝这口……”罗坤挤出谄笑，将钵子往前推。
    同时悄无声息的抓住鞍具，准备抛向江豚背上。
    江豚看了罗坤一眼，鼻翼翕动，眼底人性化的掠过一丝嫌弃之色。
    什么没见过的猪食。
    江豚不语，只是嫌弃的朝罗坤吐了串口水。
    罗坤浑身上下被口水打湿，淋了个汤鸡，无比狼狈的划船离去。
    “下一个……”
    路靖见状，表情不变。
    一个个‘通明使’，迅速划船靠近。
    有的想凭借蹴鞠玩具，投其所好；有的是擅长某种音功之法，口技过人，想以此跟江豚拉近距离。
    但无一例外，都以失败告终。
    最好点的，也不过是上手摸了下江豚，但一旦暴露想给江豚安置鞍具的意图时，江豚便有些抗拒，报以口水。
    这些人两脚兽，怎么想骑我？
    那就不可爱了。
    渐渐地，路靖的脸色变得有些阴沉起来。
    宋清河全程旁观，举着一只西洋望远镜，一边观察着众人接触大运江豚，一边默默记录着什么。
    “下一个，萧长平。”
    平静声音传出。
    萧长平朝路靖拱了拱手，颇有自信，大步走下船舱。
    等到了冰山，江豚被接连图谋不轨，想骑他的人类，搞得有些警惕。
    此刻一见萧长平前来，鱼鳍在冰面上一撑，快速滑向边缘处，入水中，在水底快速游弋片刻，便躲在不远处一块冰礁后面。
    而萧长平见状，丝毫不慌，整了整衣裳，朝江豚方向深深一揖，情真意切道，
    “大王晦迹卧江海，三顾难逢圣主寻。”
    “江豚大王，今日冒雪再来，非为强求，实乃江河有难！吾受武清百姓托付，特请大王出山，如今妖祸甚重，占我大运河，吞食过往船客，寻常水族皆避其凶焰。沿岸百姓，日夜焚香祷告，苦不堪言。”
    “若蒙大王不弃，愿出山相助，我等江湖同道，已备下三礼：一为沿岸十里水湾，供你族人休养生息；二为太湖银鱼千担，供您随时取用；三来，待功成之日，沿江十八府百姓，将共尊您为‘护国靖江真君’，立祠供奉，香火永继！”
    与此同时，一股隐蔽的意念之力，按照某种特殊节律，悄然如细流奔涌，朝江豚涌去，似要魅惑江豚心神。
    萧长平的声音清晰传来。
    楼船上众人闻之，神色各异。
    “读书人话就是一套一套的，端得唬人！”
    “倒是好大的口气，倒是替路大人做了决定。”
    也有人阴阳怪气的了句。
    路靖闻言，倒是丝毫不怒，反而笑道，
    “无妨，若是真能请这江豚出山，为我等所用，真备下三礼又有何妨？”
    人群中，陈顺安却敏锐的察觉到，萧长平那悄然释放的意念之力。
    似乎乃一门独特的摄念之法。
    萧长平此人，的确算是江湖奇人，有拿手的绝活。
    他会蛤蟆教书，只需嘴里念叨‘该出来上学了’，本藏在随身罐子里的一只大蛤蟆，便会跳将出来，到地上。
    等他再一句‘先生都来了，学生们怎么还不来上课？’，便有十多只蛤蟆依次蹦出来，在大蛤蟆面前，并排成两行蹲下。
    这时他再一句‘噫！老师该教学生念书了’，大蛤蟆便会‘呱’的一声大叫，其余蛤蟆也齐声叫着。
    一叫一答，此起彼伏，甚至还能即兴抽查，考核算术，用呱叫数量作答，真似先生教导学生一般。
    末了，他便一句‘该下课咯~’，大蛤蟆便会用脚掌拍拍地面，当做下课铃，然后率先跳进罐里。
    其余蛤蟆，也才秩序井然的再次爬回去。
    而他还有手‘蚂蚁布阵’的绝活，也丝毫不差。
    陈顺安也曾亲眼见过他的把戏，浑然天成，几乎看不出破绽，真似有异术一般。
    所以，此刻几乎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远处萧长平。
    尤其是，那江豚似乎还真听懂萧长平的话语般，从冰礁后游了过来，将圆滚滚的脑袋探出水面，好奇的朝萧长平打量。
    萧长平面露喜色，正欲多什么。
    便见那江豚腹部鼓动，忽然口吐人言，声若闷雷，
    “大王…晦迹…卧江海，三顾，难逢圣主寻……”
    声音不高，似乎只是鹦鹉饶舌，学着萧长平话，却字字清晰。
    萧长平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化为极致的惊恐。
    他似乎遇到了难以想象之事，手指颤抖地指着江豚，
    “你…你…会话的妖…妖怪啊！！！”
    罢，他眼白一翻，直挺挺向后倒去，竟是吓晕了。
    几个旁观的武者赶紧跑了过来，你抱大腿我扛胳膊，将其送回舟上。
    刹那间，楼船上寂静了片刻，继而掀起阵阵哗然之声。
    不少人没想到，萧长平此人居然是叶公好龙。
    平日里千辛万苦寻觅妖怪，等真的见到了，竟露出如此丑态。
    宋清河则既有些激动，又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手里一阵勾动，似乎把萧长平的名字也划掉。
    这只大运江豚，灵智恐怕比众人想象的还要高。
    甚至都炼化横骨，能口吐人言。
    若是能以这大运江豚为契机，想办法弄清楚大运河中水族群的分配、沉没的宝船位置、水中宝材所在……
    五河河务乃闲曹冷局，多年受到冷，职权轻、事务清闲，颇为不受上面待见。
    不准，便能借此机会，一飞冲天！
    路靖负手立着，对吹江风，眼底掠过一丝失望之色。
    “下一位，陈顺安。”
    路靖侧头，稍稍看了陈顺安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