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将军之泪，重于泰山

    血肉长城，在滔天洪水中屹立不倒。
    那一个个渺的人影，汇聚成了一股连天地都为之动容的磅礴力量。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漫长。
    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可能有年轻的生命在消逝。
    每一分，每一秒，也都会有更多的生命在涌入。
    终于，在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之后，洪水的势头，被这道用命铸就的堤坝，硬生生地遏制住了！
    浑浊的江水，依旧在咆哮，却再也无法越过那道人墙。
    后方，无数的沙袋、石块，被疯狂地填入决口。
    缺口，在一点点地缩。
    胜利的曙光，似乎就在眼前。
    天幕的镜头，从那片惨烈的决口处移开，缓缓摇向大堤的后方。
    在那里，站着一个同样浑身湿透，满脸泥水的军人。他的年纪稍大一些，肩上的将星在昏暗的天色下，依旧闪烁着威严的光芒。
    他就是之前在指挥部里，下达总攻命令的那位将军。
    此刻，他没有待在安全的后方，而是就站在这片修罗场的最前线，脚下的泥水已经没过了脚踝。
    他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线，那张刚毅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只是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那道由自己部下组成的“人墙”，一眨不眨，仿佛要将每一个身影都刻进灵魂里。
    他的身边，一个扛着摄像机的后世记者，浑身同样在发抖，他鼓起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将话筒递了过去。
    “首……首长，请问……我们……我们能守住吗？”
    那名年轻记者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在风雨和洪水的咆哮声中微微发颤，几乎微不可闻。
    将军没有立刻回答。
    他依旧看着前方，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发出“咕咚”一声艰难的吞咽。
    所有时空的帝王，都将目光聚焦在了他的身上。他们想听听，这位后世的将军，会些什么。
    汉武帝刘彻眉头紧锁，在他看来，此刻当言“必胜”，以安军心民心。
    李世民则在想，若他是此将，必先冷静分析水势，再言后续部署，以显沉稳。
    然而，将军的反应，再次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缓缓地转过头，看了一眼那名几乎要被风吹倒的记者。
    就在他准备开口的瞬间，他那张如同钢铁般坚毅的脸，突然剧烈地抽动了一下。他的眼眶，毫无征兆地，红了。
    一颗豆大的，滚烫的泪珠，从他那饱经风霜的眼角，猛地滑下来，在他布满泥污的脸上，冲刷出一道清晰的沟壑。
    将军似乎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失态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去，背对着镜头。他抬起那只沾满泥水、骨节粗大的手，狠狠地抹了一把脸。
    他的肩膀，在剧烈地耸动着。
    压抑的，如同受伤猛兽般的呜咽声，从他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却又瞬间被惊天动地的洪水咆哮声所淹没。
    他哭了。
    这位统领着千军万马，刚刚还杀气腾腾下达“总攻”命令的铁血将军，在看到自己的士兵用生命为代价，即将换来胜利的时刻，他哭了。
    大明，谨身殿。
    朱元璋看着这一幕，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他哭了？”
    他还是有些不理解。在他看来，为将者，当铁石心肠。慈不掌兵，这是最基本的道理。伤亡，不过是数字。用一部分人的牺牲，换取最终的胜利，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交换。
    哭？哭是懦夫的表现！
    可是……
    朱元璋看着天幕上那个背对着镜头，肩膀剧烈颤抖的背影，心里却怎么也生不出一丝鄙夷。他能感觉到，那哭声里，没有懦弱。
    那是一种……痛。
    一种如同刀割斧凿，痛彻心扉的……心痛！
    天幕中，那名将军似乎终于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他猛地转过身，重新面对镜头。
    他的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泪水，依旧在他那张布满泥痕的脸上肆意流淌。
    他没有擦。
    他就那么任由泪水流着，用一种嘶哑到极致，却又坚定到极致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对着镜头，对着他身后的这片土地，对着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立下了他的誓言。
    “我们身后，就是九江！”
    “是我几千万人民的家园！”
    “这是一场……生死决战！”
    他到这里，声音猛地拔高，化作一声响彻天地的怒吼！
    “我向党和人民保证！”
    “如果大堤失守……”
    他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天幕的镜头在这一刻猛然给到了决口处，那些年轻士兵在洪水中手挽着手，怒吼着，用胸膛抵御着洪峰！画面又瞬间切回，对准了将军那双通红的、迸射出名为“决死”光芒的眼睛。
    “我！将从这里！跳下去！”
    轰——！
    这最后一句誓言，如同九天之上下的神雷，狠狠地劈在了每一个帝王的天灵盖上！
    堤在，人在！堤亡，人亡！
    这不是一句口号。这是一个将军，用自己的生命，与他所要守护的一切，进行的终极捆绑！
    大唐，太极殿。
    李世民龙袍下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好……好一个将军！”
    他一生阅人无数，见过无数名将。有勇冠三军的，有智计百出的，有忠心耿耿的。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将军。一个愿意为了百姓，与自己的士兵，一同赴死的将军。
    “陛下……”一向以直言敢谏著称的魏征，此刻声音也哽咽了。“臣……无话可。只觉……与此人相比，我等……皆是碌碌之辈。”
    是啊。在这样纯粹的，将“守护人民”这四个字刻进灵魂里的将军面前，任何权谋，任何功业，都显得那么渺，那么自私。
    而此刻，冲击最大的，依然是朱元璋。
    他呆呆地看着天幕上那个泪流满面的将军，又看了看前方那道血肉长城。
    他突然明白了。
    他明白那个将军为什么哭了。
    那不是懦弱的眼泪。那是心痛的眼泪！
    是看到自己手下那些本该在阳光下欢笑的年轻娃娃们，一个个跳进洪水里，用命去填窟窿时，那种为人长官，为人父兄的，撕心裂肺的痛！
    他不是在为战争的残酷而哭。
    他是在为那些孩子们而哭！
    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咱……不如他。”
    良久，这位以狠辣著称的洪武大帝，用一种几不可闻的声音，出了这四个字。
    他的声音里，没有了帝王的威严，只有一种发自肺腑的，深深的敬佩。
    他缓缓地，从那张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龙椅上，站了起来。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绣着五爪金龙的龙袍，仿佛是要进行一场最庄严的祭祀。
    然后，对着天幕，对着那个他看不懂，却又无比敬佩的时代，对着那些他看不懂，却又无比敬佩的军人。
    深深地，深深地，行了一个大礼。
    这一拜，无关君臣，无关朝代。
    这是一个开国帝王，对一群真正将“人民”二字扛在肩上，刻在心里的后世英雄，最崇高的敬意。
    这一刻，他拜的不是那个流泪的将军，而是名为“信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