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产房传喜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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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产后的索缠枝,像是被一下子抽去了筋骨似的,软软地瘫在铺着厚绒褥垫的拔步榻上。
    她额前的碎发被黏腻的汗水浸成了一绺绺的湿发,贴在她泛着薄红的颊边。
    胸口随着粗重的喘息剧烈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种产后的虚软与滞涩。
    扶产女陶氏和青梅的贴身丫鬟“胭脂”正蹲在铜盆旁,用木瓢舀着温热的水,细细地给刚出生的婴儿清洗着。
    铜盆里的水漾着细碎的光,陶氏掌心托着那的身子,指腹避开了娇嫩的肌肤,只在褶皱处轻轻打转。
    “胭脂”则拿着软布,一点一点地吸干孩子身上的水汽,动作轻得像怕吹化了这团肉似的。
    家伙起初还皱着眉头哼唧两声,嗓子细弱得像蚊蚋,可是被温水一泡,紧绷的身子就放松了。
    这温水的环境与他在母胎中的环境相仿。
    于是他就抿起了粉嘟嘟的嘴,蜷起的拳头攥着,安安静静地任由人摆弄了。
    陶氏连指缝、趾缝里的血污都细细地洗干净。
    “胭脂”捧过备好的软缎襁褓,两个人一递一接,转眼间就把婴孩裹成了一个的襁褓。
    “少夫人你瞧,孩子可爱吧?”
    “胭脂”抱着襁褓快步走到榻边,弯腰放低孩子让索缠枝看,声音放得极轻。
    陶氏也直起身,用袖口擦了擦额角的汗,脸上堆着真切的笑意:“少夫人你看,这孩子多精神啊,刚才那哭声亮堂着呢。”
    索缠枝的眼皮重得像是坠了铅,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掀开一条缝,目光在那团暖乎乎的襁褓上。
    待看清了襁褓中的孩子,她的心口忽然一窒。
    这时她也辨不清这是不是自己亲生的骨肉。
    方才生产时,剧痛像潮水般将她淹没了,她只记得死死攥着锦被,指甲几乎嵌进掌心,闭着眼与那撕裂般的痛楚死扛。
    等她从混沌中缓过神来,陶氏她们已经在给孩子擦洗了。
    但她此刻倒也顾不上想那么多,这团的生命就躺在眼前,那脸蛋皱巴巴的,嘴唇微嚅着,像是还在寻找母乳。
    一股复杂的情绪猛地涌上索缠枝的喉头,既有卸下了千斤重担的松弛,也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有一种初为人母的茫然与满足。
    泪水不知不觉就漫出了她的眼尾,顺着鬓角滑进了枕头。
    李氏站在墙角,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产婆柳氏刚把孩子接生下来,陶氏和胭脂就立刻托住了,柳氏手疾眼快地剪扎脐带,动作干净利。
    嗯,这障眼法儿……
    又是人影错动,又是水汽蒸腾,又有青梅拖后腿……
    刚刚进来的李氏眼神儿又不到准处,她是自以为都看到了。
    接着便是产婆、扶产女和帮手的丫鬟为孩子洗沐、裹襁褓,全程没有半分拖沓,转眼就把孩子送到了索缠枝身边。
    李氏早想凑上前去看看了,倒不是她疑心了什么,而是府里上下盼这孩子盼了许久,单是这份新生的热闹,就让她心痒。
    可身边的青梅偏生“晕血”,自始至终紧紧攥着她的手腕,指节泛白,身子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眼看就要栽倒的样子。
    产房里本就逼仄,李氏若是硬拖着青梅上前,反倒添乱。
    直到襁褓裹好,孩子安安稳稳躺在母亲身侧,青梅这才缓缓移开目光,攥着李氏的手也渐渐放松了。
    李氏趁机抽回手腕,脚步轻快地往榻边去,声音里带着笑意:“少夫人,这下可算熬出头了,松快多了吧?”
    她问着索缠枝,眼睛却黏在那团襁褓上,弯下腰时特意放轻了动作,心翼翼地掀开襁褓下缘的一角。
    等她再一次确认了,眼角的鱼尾纹瞬间舒展开来,漾出满是喜意的褶子。
    她连忙把襁褓按原样裹紧,语气里满是掩不住的雀跃:“恭喜少夫人!是位郎君,实打实的大胖子呢!”
    青梅也凑过来,一把握住索缠枝的手。
    索缠枝的手心里全是冷汗,黏湿微凉,可青梅的掌心也没好到哪儿去,沁着一层细汗,带着些微的颤抖。
    两双沾着汗的手交握在一起,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松快,不约而同地笑了笑。
    柳氏和陶氏还在忙碌,孩子虽已生下,娩出胎盘尚需些时辰。
    铜盆里的水换了两遭,地上的污物也正用草木灰掩着。
    李氏却等不及了,她拍了拍青梅的手背,低声嘱咐:“青夫人,你好生陪着少夫人,我去给老爷和老夫人报喜。”
    罢她就风风火火地往外走。
    刚到月洞门,就见索家那姓祈的老嬷嬷堵在那里,眼神直勾勾地往产房里瞟。
    李氏脚步不停,声音淡淡地抛过去:“老祈婆,劳驾让让道儿啊。”
    这声“老祈婆”听着是在唤人家,实则把“老虔婆”的骂意藏在了其中。
    偏这老嬷嬷确实姓祈,任谁都挑不出错来。
    老嬷嬷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满脸不甘地往旁边挪了挪。
    李氏头也不回地与她擦肩而过,急急走了出去。
    ……
    产房外的回廊上,自打里头传出第一声婴孩啼哭,气氛就比产房内还要紧张几分。
    那哭声就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只激起一圈涟漪便没了声响,余下的只有廊下众人悬在半空的心。
    连风掠过廊下灯笼的动静,此刻都显得格外清晰。
    杨灿站在廊柱旁,青布直裰的袖口被他攥得发皱。
    他不确定里头生的是男是女,更不确定那桩掉包计划有没有执行,执行得顺不顺利.
    每一个念头都像根细针似的,扎得他心口发紧,一颗心简直要跳出腔子。
    他下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指腹反复磨擦。
    时间一点点过去,产房里始终没什么大动静,杨灿紧绷的脊背才放松了下来。
    若是计划被撞破,此刻早该闹翻天了,这般安静,想来是没出岔子。
    八岁的于家二少爷于承霖像只揣了火炭的麻雀,在回廊里上蹿下跳。
    他一会儿踮着脚尖往产房门缝里瞅,一会儿又像热锅上的蚂蚁来回遛达。
    忽然,他停下来,拽着杨灿的衣摆,急切地道:“杨执事,我嫂子怎么还不出来呀?
    我侄子肯定生下来了!我都听见他哭了!”
    廊下还候着四五个丫鬟婆子,往常的话倒还有心思逗弄二少爷,但是此刻所有人的心思却都放在了产房里。
    忽然,“吱呀”一声轻响,产房的门被人从里边拉开了。
    李氏掀着青布门帘快步走了出来,满脸笑容,大声道:“少夫人生了!母子平安,是个大胖子!”
    最后这句话她特意拔高了调门,尾音儿像戏台子上的花旦亮嗓儿似的,高高挑起来,又稳稳下去。
    就像春晚上那句“我们一起包饺砸!”
    “舞台效果”是真的好,虽然没有热烈的掌声响起来,低低的欢呼声却是汇成了一道声浪。
    丫鬟们捂着嘴笑,婆子们互道同喜,眼角的皱纹都笑开了花。
    杨灿紧绷的肩膀猛地一塌,攥紧的袖口松了些,眉头也舒展开来。
    于承霖更是乐得原地蹦高,短腿跳得像是装了弹簧:“我当叔叔啦!我有侄子啦!”
    他着就要往门里冲:“我去看我侄子,我给他吃贻糖!”
    “哎哟,我的二少爷,慢着些!”
    李氏眼疾手快,一把拦住他:“产房里还没清净下来,人多气杂的,你再把少爷吓着。
    二少爷再等等,等少夫人歇缓了精神,我亲自来请你,咱们再去看你的侄儿,要不然你的侄子要吓哭了。”
    于承霖噘着嘴儿,很不情愿,可一听见“侄子会哭”,便把脚收住了。
    他重重一点头:“那你可得话算话!快点儿来叫我!”
    着他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就往花厅方向跑,短腿捣得飞快:“我去告诉我爹!我爹肯定比我还高兴!”
    李氏本就惦记着给老爷夫人报喜,连忙提起裙摆追上去,声音远远飘回来:“二少爷你慢点儿,等等我!”
    这时,耳房的门也开了,潘晚扶着丫鬟巧舌的手走了出来。
    她先是往产房门口望了一眼,眼底的羡慕掩都掩不住。
    “真好啊,”
    潘晚轻轻叹了口气,嘴角带着温和的笑:“少夫人真是好福气。”
    巧舌眼珠转了转,本想劝两句“夫人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想起了枣丫的,自家老爷属司马懿的,他就站城门口那儿看,生怕瓮城里埋了伏兵。
    这……就很难评。
    她再看看眼前英姿俊朗的杨灿,偏他又不是那位城主。
    巧舌也是白搭了一个巧舌的好名字,纵有一肚子的伶俐话,此刻也堵得不出口了,只能陪笑不吱声儿。
    杨灿缓过神来,对廊下的人吩咐道:“都散了吧,堵在门口碍事。
    留两个婆子在这儿听候使唤,其他人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众人本就没理由再守着,这会儿得了大执事的话,顿时如蒙大赦,笑着应着散开了,都想赶紧把这喜讯传开。
    杨灿又转向潘晚,微微颔首:“嫂夫人也先回房歇着吧。
    晚些时候,你跟有才兄一道过来,咱们一起用晚餐。
    弟如今还有些事要忙,就先失陪了。”
    完他也不等潘晚回应,转身就往外走,脚步匆匆,带着几分急切。
    这产房他现在是进不去的,根本见不到索缠枝。
    而且,里边有青梅照料,他也放心。
    他现在甚至不知道,此刻躺在索缠枝身边的那个男孩,究竟是不是索缠枝亲生的。
    究竟是索缠枝真的生了一个男孩,还是……移花接木之计成功,已经掉了包。
    若是掉了包,那朱砂根本不会进入产房,现在早抱着“备胎”回去了。
    若是掉包成功了,那么现在他的亲生骨肉,此刻可就藏在他的宅子里呢。
    这么一想,杨灿脚下的步子更急了,恨不得立刻飞回去看看。
    ……
    长房后宅的花厅里,暖炉烧得正旺,可厅内的气氛却透着几分滞涩。
    阀主于醒龙、阀主夫人李氏、索家二爷索弘、于家三爷于骁豹,有一搭没一搭地着话。
    渐渐的,大家也没什么话题可以挑出来了,心思全都放在了产房那边。
    “这都折腾大半天了,怎么还没个准信?”
    李氏终于按捺不住,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焦灼。
    手里的念珠转得更快了:“承业媳妇这是头胎啊,可别出什么岔子才好。”
    于骁豹刚得了大哥的承诺,正是心满意足的时候,这会儿专捡吉利话,反正又不花钱。
    他朗声笑道:“大嫂,你就放心吧!
    侄媳妇是个有福气的人,吉人自有天相,准保平平安安的!你就等着抱大胖孙子吧!”
    于骁豹话音刚,花厅外就响起一道嘹亮的声音:“大喜!给老爷、夫人报喜啦!”
    话音未,李氏已经快步走进了花厅,眉梢眼角都是喜气。
    至于二少爷于承霖,他是一路上但凡见到个人,就拉住人家“报喜”,反而在了李氏后面。
    “老爷!夫人!天大的喜事!少夫人母子平安,生了个大胖子!”
    李氏跑到厅中,福礼都来不及行,声音里满是雀跃。
    “当真?”李氏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
    她快步迎上前,一把攥住李氏的手腕,急切地追问:
    “孩子哭声响不响?健康吗?少夫人怎么样,有没有伤着?”
    “都好!都好!”
    李氏连连点头,笑成了一朵花儿:“郎君哭声亮得能掀了房顶,胳膊腿儿结实着呢!
    少夫人就是耗尽了力气,眼下正歇着,奴婢出来时,已经能开口话了。”
    于骁豹大笑道:“你看我什么来着!我这张嘴啊,它就是灵验!
    大哥,这下你彻底放心了吧?
    咱们于家添了长房长孙,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
    索弘也连忙起身,对于醒龙拱手作揖,满脸笑容:“恭喜于阀主,贺喜于阀主!
    这不仅是你们于家的喜事,更是咱们索、于两家的大幸事,往后你我两家的情谊可是更牢固了!”
    于醒龙放下那杯凉茶站了起来,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对索弘拱手回礼:“同喜,同喜啊。”
    于醒龙笑的欣慰,可心里却还是有些纠结。
    那个盘旋多日的念头,像阴沟里的老鼠似的,又悄悄钻了出来。
    这个孩子,真的是我儿承业的亲生骨肉吗?
    索家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应该不会让女儿做什么荒唐事……
    应该……是我多疑了吧。
    “爹!爹!”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于承霖迈着短腿冲进花厅。
    他一进门就一头扑到于醒龙膝前,拽着他的衣袍使劲晃。
    “爹,我有侄子啦!我当叔叔了!侄子长得可好看了,嗯……一定可好看了!”
    他仰着脸,眼睛里满是纯粹的欢喜,叽叽喳喳地着自己在产房外的见闻。
    看着儿子雀跃的模样,听着弟弟和索弘热情的道贺,于醒龙心底的那点疑虑,渐渐地淡了。
    不管怎样,这孩子已经地,那就是于家名正言顺的长房长孙。
    那些疑虑终究是没影儿的猜测,他伸手抚了抚儿子的头,脸上的笑容终于变得真切起来。
    于醒龙看向李氏,扬声道:“眼下正是正旦佳节,又逢少夫人生下麟儿,此乃我于家双喜临门!
    传令下去,阖府上下,每人加赏月钱一倍;产房里伺候的诸位,每人赏银饼五枚、锦缎一匹!
    今日起,摆流水席三日,阖府同乐!”
    “奴婢替全府上下,谢老爷恩典!”
    李氏连忙跪下身福礼,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她本就是嬷嬷里月薪最高的,这下月钱加倍,再加上产房伺候的特殊赏赐,往后少夫人缓过劲来,少不得还有重赏……
    这个年,真是要过得肥肥满满了。
    ……
    杨灿往自家宅院赶,因为走的急,背上都起了一层薄汗。
    刚跨进院门,就见廊下齐刷刷候着一众丫鬟仆役,一个个垂手侍立,眼神却都往他身上瞟,显然是等得心急。
    这些人都属于长房,比谁都清楚少夫人诞下的孩子是男是女,关乎整个宅院的未来,更连着他们各自的前程。
    只是毕竟尊卑有别,没人敢贸然上前探问,见老爷进门,忙齐齐躬身见礼“见过执事老爷。”
    杨灿扫了众人一眼,心中了然,扬声道:“少夫人生了,母子平安。
    老爷那边必定有赏,都散了吧,安心等消息就是。”
    话音刚,廊下顿时响起低低的欢腾声。
    杨灿没心思看他们喜形于色的模样,只转头吩咐一名厮:“让厨下备桌酒宴,我要和李执事夫妇共饮。”
    罢他便径直往后宅里去了。
    此时早过了寻常人家用晚膳的时辰,可于府上下都因少夫人生产悬着心,连晚餐都一并推迟了。
    年关将近,于府各处都挂起了红灯笼,杨灿这宅院虽不及主宅热闹,廊下也隔几步就悬着一盏。
    后宅里很是清净,冬日本就少有人来,加之杨灿特意让人用竹篱笆隔出了一块禁地,此刻愈发显得静谧。
    他沿着廊庑走到一处竹篱边,指尖扣住篱笆,便露出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穿过篱笆,临池的暖房就在眼前,门帘一掀,暖房里的景象便撞入他的眼帘。
    “朱砂”坐在一张杌子上,怀里抱着个的襁褓。
    她正低头用汤匙沾着羊奶,温柔地往婴儿嘴里送,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催眠曲。
    听见动静,她连忙抱着孩子站起身,屈膝行礼:“老爷。”
    杨灿的目光瞬间就黏在了那团襁褓上,欲待向前,脚下却像生了根似的,迈不出半步。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发涩地道:“这……这是?”
    杨灿既盼着这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又怕这是掉包计划未曾执行而送回的那个男婴,心情莫名地紧张起来。
    胭脂抱着孩子往前递了递,目光悄悄瞟过他的脸,生怕他因是女儿而露出生厌之色。
    胭脂轻声道:“老爷,这是少夫人亲生的,是个很可爱的娘子呢。”
    “我的女儿?”
    杨灿猛地回神,这四个字几乎是颤着出来的。
    他立刻快步上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襁褓里的脸,伸手想去接,可看着那身子,手指竟僵在半空。
    他怕力气大了弄疼了孩子,又怕力气了抱不住她,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
    “老爷抱抱吧,娘子可乖着呢,刚还喝了点奶呢。”
    胭脂见他这副手足无措的模样,一下子宽了心,忍不住在心里偷笑。
    这位平日里威风凛凛的执事老爷,此刻倒像个初学针线的姑娘家。
    她可是亲眼瞧见柳氏倒提着婴儿的脚,一巴掌就拍在脚板心上。
    当时家伙哭声那叫一个响亮,哪有这般娇弱。
    杨灿连忙弯下身子,双手呈捧状,心翼翼地接过襁褓。
    他的动作笨拙极了,手臂绷得笔直,连腰都不敢直起来,仿佛怀里抱着的是一捧易碎的月光。
    襁褓里的婴儿还没彻底洗干净,脸上沾着淡淡的胎脂,眼睛紧紧地闭着,嘴巴还无意识地砸吧着,像是在寻找奶源。
    她露在襁褓外的手,比杨灿的大拇指也大不了多少,此刻蜷成一个粉嫩嫩的拳头,指甲盖是淡淡的粉色。
    杨灿屏住了呼吸,低头凝视着怀里的生命,一股从未有过的柔软瞬间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
    先前所有的紧张、疑虑、不安,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只剩下满心的欢喜和珍视。
    他甚至不敢用力呼吸,生怕惊扰了怀里的家伙,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往上扬,眼角渐渐泛起了红意。
    朱砂站在一旁,看着杨灿这副心翼翼、喜不自胜的模样,心里悄悄叹了口气,真是好羡慕呢。
    若是我也能被老爷这样珍视地抱着,该有多好。
    她忽然想起孪生妹妹胭脂过的话:“杨执事看着严厉,骨子里却是个极温柔的人呢。”
    望着杨灿低头时柔和的侧脸,灯光在他的轮廓上镀了一层暖融融的边。
    朱砂的心猛地一跳,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若是老爷对我,也能像对娘子这般温柔,让人家叫你……叫你那什么,也不是不可以。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就慌忙低下头,耳根子像被炭火烫过似的,瞬间红透了。
    ……
    凤凰山庄的空旷草坡依山背风处,一顶青灰色的毡帐在寒风中扎得稳当,帆布边角被风扯得“哗啦啦”作响。
    索二爷索弘大步流星地踏过枯草,凛冽的北风刮得他颌下的山羊胡乱颤着,藏在貂皮帽檐下的脸,比这寒冬还要阴郁几分。
    他挥手止住身后的随从,一把掀开厚重的毡帘。
    帐内暖炉烧得正旺,陈幼楚坐在铺着厚羊毛毡的矮凳上,怀里抱着个襁褓。
    她的指尖轻轻碰着婴儿粉嫩的脸颊,正逗弄这个刚吃饱羊奶的家伙。
    她虽只有十七岁,眉眼间还带着少女的青涩,可抱着孩子的姿态却格外温柔。
    女人的天性,让她极为喜爱这个家伙。
    听见动静,陈幼楚连忙抱着孩子起身,屈膝行礼:“老爷回来了。”
    目光扫过索弘阴沉的脸,她心里“咯噔”一下,抱着襁褓的手臂紧了紧:“老爷,于府那边……可是有消息了?”
    索弘往铺着皮褥子的坐榻上一沉,重重哼了一声:“这孩子,没用了。”
    他斜眼瞥了下陈幼楚怀里的男婴,眼神冰冷:“叫人丢到后山沟里去吧,一夜功夫,自有野兽来收拾个干净。”
    “老爷!”
    陈幼楚吓得浑身一颤,抱着孩子往后退了半步:“使不得啊老爷!这孩子才多大,连眼睛都没睁开……”
    迎上索弘骤然愠怒的眼神,陈幼楚心头一紧,连忙改了口。
    她低声哀求:“老爷既然用不上他,打发个下人送回去便是。
    妾身还盼着给老爷你生儿育女呢,这般造孽的事,咱们可不能做呀,积点阴德也是好的。”
    索弘本来因为杨灿的不听话正在恼火,一听陈幼楚心心念念的要给自己生孩子,倒是有些愉悦起来。
    他捻着胡须沉吟片刻,挥了挥手:“也罢,就依你。赵三!”
    帐外立刻响起沉稳的脚步声,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掀帘而入,单膝跪地:“老爷有何吩咐?”
    这赵三,正是先前奉命去偷婴孩的人。
    “把这孩子送回胡记粮行吧。”
    索弘朝陈幼楚怀里的襁褓抬了抬下巴,语气冷淡:“老爷我用不上了。”
    赵三心里顿时一喜,胡记粮行的东家家底可是很殷实的。
    这冰天雪地的跑一趟,少我也能勒索一笔钱财,足够过个肥年了。
    他连忙应着,喜孜孜地从陈幼楚怀里接孩子。
    陈幼楚不放心,又从榻边扯过一张厚实的羊皮褥子,细细给孩子裹了一圈,直到襁褓变得圆滚滚的才松手。
    索弘瞧她这副细致模样,本想斥一句“妇人之仁”,可想到“积阴德”三个字,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赵三把孩子裹在怀里,便匆匆出去了。
    ……
    李有才和夫人潘晚联袂赶到了杨宅赴宴来了。
    门房的下人连忙迎上来,恭敬地躬身:“李执事、潘夫人,两位先请到厅里稍坐,的这就去通报我家老爷。”
    “通报个屁啊!”李有才笑骂道:“你子新来的吧?知不知道老爷我和你们家老爷,那是穿一条裤子的交情!”
    潘晚眼波流转,嗔怪地横了他一眼:“好好话,别吓着人家。”
    “嘿,我的是实话!”
    李有才梗着脖子道:“这宅子早前还有我一半呢,才刚合到一块儿多久?”
    话虽如此,他的目光已经扫开了,这新宅子的变化,着实让他吃了一惊。
    “滚一边儿去吧,我和夫人自去寻找你家老爷。”李有才挥挥手轰开下人,带着潘晚就往里走。
    那下人知道李有才是于府的外务执事,职位比自家老爷还高,连忙退到一旁。
    夜色虽浓,可院里每隔几步就挂着一盏红灯笼,暖黄的光把景致照得分明。
    李有才一边走,一边啧啧称奇。
    潘晚也是满眼惊奇,若不是主宅的轮廓没变,她几乎认不出这地方了。
    原来的主体建筑两侧,多了几间雅致的侧房和耳房,青砖黛瓦搭配得规整大气。
    房山头那块曾经种满韭菜的菜地,如今铺了平整的青石板,还砌了半人高的青石栏。
    院墙边的老杏树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排修剪整齐的冬青丛,即便被冰雪覆盖,也能看出修剪的精心。
    “这院子改得真不错。”
    潘晚忍不住赞叹,目光掠过窗棂上精致的雕花和墙角的石灯笼:
    “虽现在是寒冬,看不到花草,可开春后,这院子必定是满园春色。”
    李有才连连点头,嘴上却不肯认输:“哼,再好也只是在阀主眼皮子底下,哪比得上咱们天水那幢宅子阔气?”
    嘴上这么,他脚下的步子却慢了,显然也被这景致吸引了。
    两人沿着假山旁的石子路往后宅走。
    越往里,景致越精致,这后宅才是真正大兴土木的地方。
    一座假山迭得颇有意趣,假山脚下挖了一座池塘。
    此刻池底仍空着,覆着一层薄雪。
    围绕池塘新建了一圈的环湖廊,把四下的屋舍都串联了起来,错有致,竟有几分江南园林的韵味。
    “没看出来,杨灿这子还挺有品味啊。”李有才咂着嘴,酸溜溜地道。
    潘晚盈盈一笑:“人家毕竟是读过书的嘛。”
    “看你这话的,我也认识字好吧?”
    李有才不服气地瞥她一眼,正要再些什么,一阵极轻极细的啼哭声,忽然顺着寒风飘了过来。
    那声音软糯又微弱,像刚出生的猫在叫,若有若无的,稍不留意就会错过。
    潘晚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猛地停下脚步。
    她侧着身子细听,脸上满是疑惑:“当家的,你听见了吗?
    好像有孩子在哭?”
    李有才也顿住脚步,凝神静听。风里果然藏着一阵隐约的啼哭,细细软软的。
    他和潘晚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诧异。
    杨灿这宅子里,怎么会有婴儿的啼哭声?
    “声音是从那边传过来的。”
    李有才指了指环湖廊尽头的一处暖房方向,好奇地道:“走,咱们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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